第78章 银镜

又过了半个多月，尝试给镜片镀银失败的姬昭明，干脆先把放大镜磨了出来。

        凹透镜和凸透镜都做了些，还有三棱镜。

        三棱镜做了几十个，亲朋好友加上小伙伴，人手一个。用小盒子装上，送的时候还要神秘得叮嘱一句“我于此物中藏了一道彩虹，心诚时自能得见”。

        一开始大家还不信，有人沐浴焚香，摆在供桌上盖了红布，念经都不好使。于是都没当回事，就以为这是块比较漂亮的水晶，都拿来当镇纸使。

        姬云瑞还偷偷跑去问祝星河：“大师兄，姐姐说在这里面藏了彩虹，是真的么？可是我每天睡前都捧着它对月亮祈祷了，也没有出现彩虹。”

        祝星河忍俊不禁，但这是师妹留给大家的小惊喜，他不好直接说出诀窍，只能忍笑：“此物确实能让人见彩虹，就是需要一些缘分。瑞儿不要心急，可以多试试，兴许在不经意的时候就能发现呢。”

        姬云瑞不依不饶：“大师兄你不会跟姐姐一起骗我吧，你见过彩虹了吗？什么样子啊，多大？”

        被姬云瑞缠得没法，祝星河只好拿出自己的那块三棱镜，动作飞快得在阳光下旋转，晃了一下。

        三棱镜折射光线的知识，祝星河是亲眼看着师妹整理的。做出来的第一块成品三棱镜，就在祝星河的手里，三棱镜的折射小技巧，他也掌握得十分熟练。所以，他的动作飞快，轻轻一转，就找好了角度，成功折射出了一条七彩光带出来。

        姬云瑞看得长大了嘴巴。

        但接下来不论姬云瑞怎么求，祝星河都不肯再给他演示了。

        “你姐姐说了，这是给你的小惊喜，你就要自己去发现。”

        祝星河十分坚定，收好了自己的三棱镜，就去继续写功课了。师妹都从弘文馆毕业了许久，他也得快些把课业都完成了才好。不是祝星河笨，而是他对自己课业的要求比姬昭明更高，所以需要下更多的功夫。以他现在的水平，姬景昇都在私下里鼓励他去试试考科举了，“榜上有名是没问题的”。

        祝星河的父母也跟他商议过科举之事，最后还是决定再等一届。

        “孩儿觉得自己还可以再钻研几年，现下就算考中，名次也很难排在前列，不如积淀几年。儿有一举夺魁之心，还望爹娘理解。”

        祝夫人笑着答应：“我儿心中有数就好，你现在年纪还小，确实不急。跟着你师父多念两年，到时候再去国子监中读上一年，必能中个状元回来！”

        祝父也很赞同：“我儿既然有此志气，便不要心急。王侍郎那样的少年英才难得，像你师妹的父亲那样，能够年纪轻轻就中探花的，也极少有。慢慢来，多下功夫打磨学问，为父盼你青出于蓝。”

        祝夫人在一旁应着：“正是如此，星河，你若是学问上有什么疑惑，就多问问你师父，或者请你师妹帮忙，向姬侍读请教也好。姬侍读现在供职弘文馆，又负责着新字书的修订，学问定然厉害。”

        祝父虽然认同姬家的教学水平，但听见媳妇让儿子去请教别人，还是有些不乐意：“这说的是什么话，星河有什么疑难，不去问他师父，来问我也行啊，父亲大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好拐着弯的去打扰人家。”

        祝夫人瞪了丈夫一眼：“夫君和父亲又不是三甲出身，还专心实务多年，都已经多少年没讲学过了？姬侍读的学问，是圣人都赞许的，才能破格提拔去教皇子！别人若是有这层关系，都恨不得让孩子住在人家家里去了。这才算什么。”

        祝父是因为媳妇推崇别人的学问，有一点不甘心罢了。媳妇的心思他知道，也很赞同，不论是为了儿子的课业还是姻缘，跟姬家亲近些都是好事儿。

        “我只是觉得那样太麻烦人家了。”

        “都说徒弟是半子，咱们星河也算是姬侍读拐着弯的半个子侄。逢年过节，他师妹给咱家送礼，我都是加倍得回，我和姬夫人的交情也不错。夫君放心，咱们两家亲近着呢。”

        祝父这才放心。

        知道祝星河对自己的学业有规划，祝家夫妇就不再管他，完全相信他自己的规划。

        祝星河既要准备自己以后的科举，又要跟着师妹一起研究那些新鲜知识，所以还是挺忙的，在师父这里念书的时间，都特别珍贵。能逗姬云瑞这么一会儿，都是做师兄的疼爱师弟。祝家的这些弟妹，他都未必有时间耐心哄。

        祝星河埋头苦读去了，姬云瑞就不敢耍赖打扰他了。

        知道了三棱镜里真的有彩虹，姬云瑞就开始自己探索，照着大师兄刚才的动作来回比划，试图掌握“施法技巧”。

        屋子里的小萝卜过来跟他嘀嘀咕咕了一通，就开始了群魔乱舞：姬景昇进屋准备继续上课时，就看见了一群小萝卜举着个三棱镜比比划划，跟求雨似的。

        “又在玩什么，快坐好！”

        “三叔，三棱镜里真的有彩虹，大师兄刚才就找出来了。”

        好嘛，今儿的课没法正经上了。姬景昇也来了疯劲儿，带着小萝卜们一起进行“祈彩虹仪式”，只有祝星河默默得写着功课。一室的热闹在祝星河桌边划了界限，这大概就是真正的不动如山吧。

        姬昭明今天没来书房，是因为她带着新做的宝贝进宫去了。

        放大镜有了，望远镜自然也要有。还得做成能转动筒身，调整远近倍数的那种。望远镜的军事作用，无需多言，所以做好了变焦版本，姬昭明就颠颠得进宫讨赏去了。

        圣人摆弄着望远镜，不由得感慨：“昭明啊，只有千里眼么，什么时候有顺风耳呀？”

        姬昭明都准备好听圣人的夸奖了，结果被圣人噎了一下，回话时的表情有些木：“回圣上，现在就只有千里眼，顺风耳是个好想法，等多招些一起研究物理的人才，集思广益，说不定能做出来。”

        圣人略微尴尬，他不是不满足，就是太惊讶了，以至于有种“神话照进现实”的感觉，才会问出顺风耳。不过，这丫头的回答，好像是有想法？

        “昭明有信心，以后也能做出顺风耳？”

        “如果只是用声音传递信息，我确实有些想法，不过现有的条件还无法实现，需要再研究很多东西，才有可能实现。”

        顺风耳就是电话嘛，手机做不出来，基础的电报敲个长短码，又没有多难，等她把发电机研究出来，早晚能把电报也搞出来。

        姬昭明一副“您放心，以后肯定能有”的态度，属实震慑到了圣人。

        “好，以后不论是钱是人，朕都可以支持你，只愿你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圣人许下承诺后，又把话题转回千里眼上：“千里眼很好用，但并不适合对外出售。昭明你那儿有多少存货？朕都收了。”

        “存货倒是不多，但千里眼利用的只是很简单的凸透镜，这个技巧瞒不住的。只要仔细研究光线，磨一磨镜片，很容易就能发现凸透镜的放大功能。这是光的折射原理，研究物理知识的时候，算是入门级别的内容，肯定要讲的。”

        圣人有些犹豫，既想把千里眼作为保密的绝招，又舍不得物理班未来可能的研究成果。最终，还是未知的诱惑更胜一筹。

        “成品除了你自家玩儿的，还是尽量不要外流。昭明呀，你以后想做什么试验，都尽管做，缺什么工匠也尽管跟朕提，朕总是支持你的。”

        琉璃匠才借出去多久，千里眼就有了，圣人现在心痛多过了兴奋：越喜欢千里眼，就越后悔没有早早借工匠出去。

        姬昭明正好有需求，听到圣人许诺，就不客气地要人了。

        “我想用玻璃做镜子，要在玻璃的一面镀一层银粉，但是一直没能成功。若是可以，圣上能不能调拨一位擅长此道的师傅来帮忙呀？”

        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就不要死磕，皇家的工匠团队里，总是不缺少能人的，万一就有人能想出镀银的法子呢。

        姬昭明进宫一趟，送了望远镜进来，领了一位首饰师傅走。

        这位师傅组上是造假出身的，专门研究怎么在器物外层包一点贵重材料，然后做高价售卖。骗到了不能得罪的人，就被抓了下狱，狠狠惩戒了一番。家里的小辈们都怕了，从此金盆洗手，不敢再制假。但又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干脆就利用这份精巧的手艺做首饰，做出的成品既贵气又轻巧，很受欢迎，就这么一步步奋斗进了皇家工匠团。

        姬昭明的需求，对师傅来说有些新奇，也有些思路，潜心泡在工坊里两个多月，炸了无数的玻璃，才成功做出了满意的玻璃镜子。

        已经习惯了铜镜的姬昭明，突然从玻璃镜中清晰得看到自己的样子，还有些愣神。铜镜的工艺再好，成像也是没法跟玻璃镜相比的。对着镜子欣赏了一番自己的长睫毛，姬昭明特别高兴：“太厉害了，您真是太厉害了！”

        师傅可不敢担这个“您”字，赶忙行礼：“不敢担这样的尊称，小司空满意就是奴才的荣幸。在镜面上镀银确实很费功夫，小人把家传绝学之法加以改进才能成功。不过，若是对清晰度要求不高，倒是有个就简单的办法。把锡箔贴在玻璃上，以水银浇溶，使之成为银白色的粘稠液体，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水银就是汞，有挥发性，算起来是有毒物。所以姬昭明在制作镜子的一开始，就限定了镀层的材料——银。

        传说中的银镜反应，是涂硝酸银的氨水溶液，再加入葡萄糖水，把银离子还原为银微粒，达到在玻璃上镀一层银的目的。但是这些液体怎么配制，姬昭明一概不知，只能大致说清需求，让师傅自由发挥。

        没想到，师傅还是提到了水银化锡的办法。

        “水银微毒，镜子是想要放在卧室内的物品，还是安全些好。银镜的成本也没有高出太多，照人的清晰度却提升了数倍，还是镀银最好。你的手艺好，以后还请多多帮忙，我和家人才能用上丝毫毕现的银镜。”

        “小司空客气，是奴才要谢谢小司空才是。奴才斗胆，想跟大人打听些明年小科举的消息，不知奴才要做些什么准备，能更有机会通过考核？”

        做实验的这段时间辛苦，但是成果让人非常满意。于师傅而言，这就是一条光明的前途！做出银镜的成就感，也让他对明年的全国工匠大考有了信心。

        若能通过测试，若能继续学习小司空的新奇知识，再做出更好的银镜……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也能在上京开一家“某记银镜铺”呢。

        没有系统的化学知识，不从微观上研究物质变化，而是只凭经验就研究出了给玻璃镀银的办法。这样的人在姬昭明眼里，那就是化学家的好苗子。听说对方有来一起做实验的心思，姬昭明当然欢迎：“第一届的考试，还是以实际动手能力为主的，理论方面有研究更好，但不是必要。只要好好准备，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定然能榜上有名。”

        “谢小司空，承大人吉言，愿到时能做大人的学生。”

        镀银的手艺是从人家家传手艺中脱胎而来，姬昭明当然不能去抢人家的成果。和和气气得把人送回去，跟圣人友好交流一番，争取了优先订货和批发的资格，姬昭明就心满意足得回家了。

        先得给亲朋好友都送上一份，还要再开个铺子出来。有了镜子，切割、打磨、制作包装，也都需要规划好，姬昭明已经准备好要大赚一笔了。

        梳妆镜、穿衣镜、小手镜，竹边、木框、金线盘绕……银镜一经推出，就轰动了市场，店铺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不说，还有许多豪绅来追着定制。尤其是那些有女儿的人家，越是富有之家，女儿的陪嫁越是种类繁多，铜镜之类的当然要有，还都是早早定下、穿珠嵌宝的那种。结果银镜一推出，照人的清晰度吊打铜镜，这些人家可不是得赶紧订货替换？

        越大的银镜越不好做，不光是镀银难，以现有的技术，想做一大片平整、光滑、无气泡的玻璃片，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这时候权势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若说家里女儿的婚期近，好声好气地求人帮忙让一让，别家还有可能卖个人情。但整个洛阳适婚的女孩多了，就算别人让，大号定制银镜的产量也是不够分的。于是，位高权重的人家总是能强势些。

        也有人会试图另辟蹊径。姬家的亲友都能早早拥有银镜，姬家、杜家的太太们更是人手一面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去圣人面前讨人情很难，但是去姬家试探一下还是敢的，万一对方心软，肯帮个忙呢？

        姬家人都非常拎得清。想来看银镜，欢迎，想要帮忙做中间人走后门，对不起我家管不了孩子，没法张口。

        但谁都有私交紧密的朋友，杜文茵的穿衣镜，最后还是没保住。她有个手帕交，长女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再不差钱也没法插王亲贵族的队，只能求到了杜文茵这里。

        “茵妹妹，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儿，我也知道你为难，但这是我家影娘一辈子的大事，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影娘这次是远嫁，那边家里有七个没出阁的小姑子，我想给孩子撑脸面啊，你也是做娘亲的人，你能明白我的。”

        杜文茵十分为难：“我……这是圣上的生意，我家明儿没资格插手的。”

        “我不敢有那样过分的想法，就是，我家相公人微言轻，想求人都找不到人。能不能求你家明姐儿帮忙搭个线，说和一下，我家跟人买，价钱好说，莫说是五倍，十倍都行。茵妹妹，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影娘小时候你还抱过呢，要不是我随夫君外派了十二年，你家明儿、瑞儿我定然也是要抱过的。如今影娘都要出嫁了，以后就难见到了……”

        恳求声声动人，杜文茵将心比心，是很能理解对方的。女儿远嫁，嫁妆就是进门的第一道脸面，也是娘家给女儿撑腰，换成她，她也会舍了脸面去求人的。虽然只是一面穿衣镜，但能抢在这时候有穿衣镜做陪嫁，就是娘家有本事，能让新妇在娘家硬气起来。

        思考许久，杜文茵叹了口气：“好姐姐，你快别哭了。我是绝对不会让明儿为难的，所以不论是谁，都不能让我张口。影娘是个好孩子，我也希望她以后过得好，你若是不嫌弃，这面穿衣镜，就当做是我为影娘添妆吧。”

        对方闻言大喜，连连道谢：“茵妹妹，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了！等到送嫁那天，我一定让影娘给你磕头。”

        “无需如此，咱们之间的情谊不用虚礼。我自认是个有福气的，只愿影娘日后比我过得更好。”

        “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有福气的人！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给影娘梳头，有茵妹妹做全福太太，影娘这辈子一定能和和美美、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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