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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紫衣披风玉兰幽香


说话间,花清眠黑着脸踏入会贤堂门槛来,她冲着百里逢集和江寻易使了个眼色,提醒他们身后之人。

        同花清眠前后脚进屋的人是朝颜,只见朝颜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是掌管皇宫禁军的金吾卫段章,还有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子。

        那两个女子浓妆艳抹,不是府上婢女。江寻易起身,“段统领今日不在宫里头保护女王,怎么来了将军府?”

        花清眠收起了黑着的脸,变成往常对外一脸冷酷的模样,转身坐到椅子上,胳膊肘抵在桌上,看着段章,鄙夷地说道:“段统领,如今见到百里逢集了,为何带人来我府上,可说得了?”

        原来花清眠在府门口遇见不请自来的段章,问他何事,只说找百里逢集,全然没把花清眠放在眼里。这人是女王极信任的人,还与公主私交不错,显然来者不善。看在女王面子上,花清眠暂且咽了这口气。

        段章将两手高高举起,冲着皇宫方向一拜,“花大将军,我奉女王之命彻查一起命案。春岸楼前几日死了一个舞姬。”

        花清眠手上拨弄着指甲,故意摆出一副爱答不理模样,睥了段章一眼,示意他有屁快放。

        “这两人是春岸楼的舞姬,死去的舞姬唤作柳娘,这两人指证,柳娘生前爱慕百里逢集,且上个月大将军带百里逢集去过春岸楼。柳娘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段章冲着站在院里没进来的官兵说道:“来人!将百里逢集捉起来!”

        “嗙!”花清眠恨恨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慢着!我看谁敢动!”

        “将军!眼下人证下官都带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段章道。

        “我什么意思?这是空口白牙血口喷人呢!”花清眠指着那两个梨花带雨的舞姬说道:“你们哪只眼睛看见百里逢集杀人了?”

        两人垂头哭着,一人说:“柳娘从前就爱慕邺城的百里公子,春岸楼里谁不知晓?”

        另一人说:“那日大将军去春岸楼,柳娘就在春姨身后站着,回去开心了几日呢!”

        “她爱慕百里逢集,她死了就捉百里逢集?”花清眠一脸莫名其妙,鼻子里嗤笑一声来,“越州城里爱慕我的男人还多呢,怎么?一个个或枉死、或横死、或寿终正寝了,莫不是都要算到本将军头上?”

        “花将军,只是带回去问问话,毕竟这百里逢集是邺国人,近来城中出现不少细作,我们保卫皇宫,细细调查一番也没什么错处啊!还请将军配合!”段章发现带走百里逢集没那么容易,话语间口吻就软和下来,又想着挑拨离间,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将军如何保证百里逢集不寻花问柳,夜里杀人呢?”

        “我夜夜同他谁在一张床上,我能不知晓?”花清眠声音高了许多。

        段章:“三更半夜,跑出门去,也是有可能。”

        “他睡不睡我不知道?难道你就清楚了?”花清眠寸步不让,显然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知这段章是奉了女王的命令,还是公主的命令,定是要借这事将百里逢集弄走。可到底是要伤害他?还是暗中有细作动手,眼下这出是要救百里逢集?亦或是邺国的皇帝要派细作杀百里逢集?她拿不定主意。

        既然三月十五那日去浮屠寺在即,原书那里才是重要节点,她想着就该挺到那天。在此之前,她要护住百里逢集。

        “百里逢集毕竟是邺国的俘虏,心机手段深不可测,将军要以大局为重啊!且邺国本就是男尊女卑,男人都好去青楼寻乐子的。”段章又说。

        花清眠啐了一口,“你先吃了软骨散,再去春岸楼嫖红宿绿,能为非作歹了,我就信你!”

        拿人不成,段章也不敢撕破脸,只上前一步,到了花清眠跟前,小声说:“将军,女王让我给你带话,大将军还是要远离声色,勤于政务才是。”

        花清眠厉色瞪他。

        段章不敢对视,只拱手,道:“得罪了,花将军。”

        “你……”花清眠气得不轻。这花大将军在越州城说是呼风唤雨,可若要将女王压下来,她竟然救不得自己府上的人。一着急,她猛地起身,五脏六腑里,“嗝”了一声!

        天啊!早不打嗝,晚不打嗝,偏被这混蛋气得打嗝?!

        花清眠看向百里逢集,他一副逆来顺受的平静。又望向江寻易,江寻易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示意她向静观其变。

        “咳咳……”花清眠试图掩饰打嗝的姿态,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关什么牢?”

        段章说:“越州府牢。”

        “好。”花清眠特地将打嗝声压过去,停了一下,才说:“我送他去。”

        “这……”段章愣了,这压入大牢还需人送的?

        花清眠回头看了朝颜一眼,“药、衣衫、书籍。”

        朝颜点头,“奴婢马上去收整。”

        段章冲着官兵抬了个手,进屋的两个官兵才要上手押百里逢集的胳膊,就被花清眠抢先一步近了百里逢集身。她想着要表现地亲密些,让众人都忌惮百里逢集是她的人,不至于让百里逢集吃了亏去。

        一路上花清眠因打嗝,半晌也没说话。

        倒是把众人吓得不清,觉得花大将军不说话,春日暖阳都似是冷的。

        入了越州府牢房,花清眠亲自将人送到牢房里,牢头才将木头牢门上的锁链打开,花清眠先一步钻了进去。

        明明是一目了然、稻草铺就的牢房,她却四下打量。

        “花将军?”段章提示道,她该出去了。

        花清眠没理他,径自走到牢房的墙壁边。贴在墙壁上,石头筑造,透着寒气,不知哪里来的阴风阵阵刮过来,她道:“逢集还病着,给他加床棉被吧。”

        牢头差点要笑出来,“这……”这怎么可能?这是牢房,又不是客栈!哪里寻棉被去?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段章抛过来的眼神震慑住,看来当务之急,是先要送走这尊大佛才是,就“嗯”了一声。

        花清眠还是没走,她脑海中在分析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出了越州府衙,她要赶紧进宫问问女王。

        忽觉有道目光好似落在自己身上许久,抬头时,就见百里逢集那双好看的眸子,在望着自己,“逢集……”

        百里逢集唇角微动,似笑非笑,“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做的。”

        花清眠:“我知道。”百里逢集虽然好了些,可夜夜仍是噩梦缠身,他身上的伤口,才刚结痂,不再渗出血来而已。平日在府上,就是看书烹茶,近两日才将将能下地走动。而且百里逢集的为人,她最了解不过。他不会去青楼,亦不会杀人。

        “那就不必担心我。”百里逢集看着她。

        她转身,走了两步,来到他跟前。手指落在脖下的衣襟前,身上的紫色披风是临出门时朝颜给她拿的。花清眠解开了身前的的结扣,将自己身上的紫色披风披到百里逢集肩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捏着两头的丝绳,开始打结。她想着做这一出给牢头看,总归不敢虐待百里逢集。

        两人都近在彼此咫尺,花清眠仅到百里逢集肩上,要抬手抬头,才能将丝带系好。打个双耳蝴蝶结能有多难,她五六岁时的技能罢了,可这结扣她生生打了好几遍。

        系好了,又解开,好似松了。

        又系好,又解开,好似紧了。

        披风里还带着她身上的暖意,百里逢集后背一僵。旁人都觉得花将军爱慕他,待他极好,是因为两人同床共枕,可他自是清楚不过,两人从未亲近过。眼下,她解了自己的披风给他,是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一回。

        她这是故意演给在场的人看的?是为了自己不吃苦头?

        比披风还让人觉得暖的地方,是他的心上。好似化开的冰河,淌过一汪暖流。

        在将军府上,他就发现花清眠在偷偷打嗝,一路至此,都还没停。他只稍稍垂眸,就能见她在自己胸膛前。

        看着很是瘦小,被自己怀抱所笼罩着。可也奇怪,她总是好似有很多力气,不,该是很多力量,那种要护他、要守他的力量。

        不知怎的,他忽就伸手,落在她后脊上,捋了两下,极轻,好似顺了顺她肺腑里的“嗝气”,低声说:“别生气。”

        这下换花清眠背脊一僵,她穿得衣衫很单薄。单薄到她感觉到了百里逢集手掌上的温暖。百里逢集的胳膊曲着抚上她背,那动作暧昧得如拥抱着意中人。

        白衣公子的指尖落下时,他就后悔了,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轻浮。

        她的背脊,该是凉的,因透过绸子的薄衫,好似触到了玉骨冰肌。还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的手,落在那处,就不会动了。

        若世间有麻沸散,他大抵是中了那样的毒,让人活着,能感知所有动作,可又好似不大真切。

        如眼下的他,明明动不得,可又能感知到软硬兼并之的触感,柔软的是姑娘的皮囊,坚硬的是姑娘的脊梁。

        她,总是这般与众不同。

        不知谁的一声“咳”,吵醒了陷在莫名思绪中的两个人。百里逢集和花清眠不自觉各退了一步。

        百里逢集指尖捏住披风的系扣,才要解下来,就被花清眠察觉,“你穿着。”她的手去阻止他,不自觉地捉住了他的手,攥在掌心,两人皆如触了蔷薇软刺,沾了刺猬外针,倏地躲开。

        花清眠红了脸,与此同时,百里逢集喉结微动,耳根点红。

        “这处夜里冷。”花清眠眼睛望向别处,可话确是对百里逢集说的。说完转身,“我这就进宫面圣,去找姑母,给逢集求个赦免来。他定是无罪的!”

        听懂这话里威逼意味的段章和牢头,相互觑了一眼。

        阳春三月夜里,牢房的稻草石板床是冰凉又粗糙的,可百里逢集躺在上头,全然忘记外在的感触。他将那件紫色披风盖在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玉兰香气绵延开来,躺在稻草上的头微微起了些,指尖拎起披风,想要求个答案——那玉兰香气是来自披风上的熏香?还是那姑娘身上的温柔香?

        他低头嗅了嗅,唇角微微一颤,这香气,是来自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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