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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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华灯初上,青楼醉里满座。
今日淮香坊的歌舞起的早,楼中的酒盏也已推过三巡,但花亭中央那圈帷幕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新晋花魁娘子,怎么还没出来?”
“就是,快让人姑娘出来啊?”
“咱们金二爷的银子都放出来了,这人也快些啊——”
“哈哈哈——”
场中一时间呼喊了起来,花管事扭着老腰从楼梯上走下,一摇手里的帕子笑道,“又是爷几个催,我何时糊弄过你们,总归是都让瞧着的。”
她说着又抬高手连鼓了两下掌,瞬时有琵琶音从帷幕中传来。
坐在前头的几个按捺不住连连扭着脖子往前看,只隐隐瞧着这里头坐着一个花裙盛妆的姑娘。
姑娘怀中的琵琶音阵起阵落,短短一曲之后停下了弦。
“妾身箬香,给各位爷见礼。”
她话音落,场中巨大的帷幕顷刻间落下。
周围雀跃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眼神一霎不霎地盯着场中的女子,多是惊艳与倾慕。
花管事很满意这幅景象。
花了重金从扬州买了三个瘦马,箬香是最贵的一个。前两个加起来,才不过她的一半。
是以箬香也被放在了压轴,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许久,今夜是第一次要价。
“两千起拍,各位爷,请吧——”
”两千一。”
“两千五!”
“两千七。”
……
“五千七。”
“六千两!”
盛京都是富家子弟,一个赛一个的都想翻上一翻。等着数字窜到六时,能抬手的人少了许多。
花管事掩着嘴轻笑,不经意间又看了眼场中被争相夺取的女子。
她红裙堆叠及地,额间画着一朵妖艳的花钿,人却静静地坐在光晕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一万两——”
箬香的目光一滞,迟疑地往声音的方向去。
是三楼的雅间处有个小厮出来喊了一声。
一万两,当年被嘉武帝看中的花魁娘子都没担起过这个数字,这一声响自然没人再往上报数。
一旁花管事的脸上也从惊讶变得喜笑颜开,她记得那雅间里是谁。
今日小王爷带了一位俊俏的公子来。
那公子广袖红衣,眼眉之间矜贵翩然。
再想起小王爷待他的眼神,花管事就能猜到这人,要么是富可敌国要么是权倾天下。
但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好,也不敢说。
场中的箬香朝众人遥遥一拜,然后起身跟着小厮走了。
这一步一步走得忐忑,脑海中亦是思绪万千。
她曾是扬州的高门贵女,得大师点化学得一手好琵琶。
如今是盛京的贱籍女子,以乐侍人,抑或以色侍人。
“姑娘到了。”花管事亲自将人领到了门口,提点了她一声随后轻叩门扉。
里头有人将门打开,箬香呼了一口气视死若归般走进去。
但她一进去,就发现里头似乎不大一样。
没有满屋的酒气更没有浓郁的胭脂味儿,这里早有人清理过,只有一旁的青鹤纹香炉中散着袅袅的檀木香。
正厅的圆桌上一主一侧坐着两位公子。
一位是楚家的小王爷,箬香有所耳闻,这张如玉的侧脸她见过许多回。
只是箬香进去后他熟视无睹,依旧半撑着脑袋同那位红衣公子闲谈。
“我记得史册上,是写了一句难过美人关的。”
云朝从容地略过了楚倾瑜的话。
他在说嘉武帝,当年领兵远征漠北,全胜归朝之时带了一个胡姬回来。
后来并不是什么美谈。
云朝视线转向进来的人,淡声问:“方才听人说,你叫箬香?”
箬香点点头,“是,奴家叫箬香。”
云朝细看了她的长相,柳眉杏眼确实有几分姿色,“真名叫什么?”
箬香明显地顿了顿,迟疑道:“奴家本姓罗,但如今箬香便是奴家的真名。”
云朝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她,指尖弯曲轻敲了敲楚倾瑜,“花了一万两银子,不看看你点的姑娘吗?”
楚倾瑜听话地转过去,颇为认真的看了一圈,多少有些评头论足的意味。
“确实比前几个生的明艳些,花魁娘子名不虚传。”
箬香不太自在地低下头,“殿下谬赞。”
花管事在一旁乐呵呵的,临退出去前推了箬香一把,让她坐到了云朝边上。
“好生伺候着。”
箬香应了声,敛起衣袖倒了一杯酒,然后缓缓推过去唤了一声“公子”。
云朝从容的接过这一杯一饮而尽。
箬香又倒了第二杯。
这回她没有再推过去,然后用手端起,手送过去的同时,身子慢慢贴过去。
云朝到底是没经过这种事,身体反射性地就往后靠,却不知楚倾瑜何时伸出的手,半环住了他。
楚倾瑜有些无奈,“要摔下去了。”
箬香也是没有想到这位公子居然不经事,手一抖酒都洒出来了。
她连忙蹲下身去擦拭,“是奴家莽撞了,公子莫怪。”
“罢了。”云朝推开她,径直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倾瑜,直白地眼色里说着——
朕不想玩了。
云朝回到养心殿已是宫禁之后。
广袖红衣被丢弃在地上,身上换上了金丝寝衣。
河泉在外间将陛下方才看完的折子收拾好,明日送回太和殿。
他低眉收拾好正要退出去,却被叫住了。
“去查下,淮香坊的箬香。”云朝道。
河泉记下这个名字,暗声退下。
那个箬香弹的是首琵琶古曲。
当年皇祖父的万寿节上,扬州知府曾敬献过这首曲子。
道是扬州妙音,千古绝唱。
听闻多年后皇祖父曾派人下江南去学这首曲子,可惜那里已无人再会。
而献曲的扬州知府也已被流放千里,于途中自缢。
……
几日后,关于箬香身世种种悉数呈到了太和殿。
她祖父是扬州知府罗裕,后因一桩贪污案被贬。全族上下男子流放,女子充妓,无一幸免。
云朝看完这封信,反而觉得如此才算通畅。
但等他上完朝回来后,又重新展开看了一遍。
“这罗裕,犯的什么罪?”
云朝疑惑。
正四品官员罪及全族,可不是地方官员能审里的。
可他近年来读遍了二十年内的监察案,不记得扬州何时出过这种大的贪污事件。
“宣张筠禄。”
“是。”
云朝极少有主动找张筠禄的时候,所以来的路上他也是思索了一番。
还想着会不会是为了后宫立后一事,却不想一进去皇帝就问起了罗裕。
“回陛下。”张筠禄道,“那年扬州连雨多日,河坝塌陷遇到水患,罗大人贪污了朝廷送去的赈灾银两。”
云朝:“这案子为何朕未看到过审理册?”
“因为当年扬州的事,是武帝亲自断的案。案情呈速朝廷再下发地方,除去路上来回的时间,左右不过半日。”
张筠禄乃是三朝首辅,嘉武帝干过什么糊涂事他自然一清二楚。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罗裕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此人?”
“朕若是不问起,这案子就这样了吗?”云朝目色放冷,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张筠禄不痛不痒道:“是武帝断的案,检察史未敢置喙。”
云朝平静地看着他,吩咐道:“你去重新审理,五日后给朕答复。”
“是。”张筠禄起身看向皇帝。
当年太和殿上唯唯诺诺的皇子,如今已经敢推翻武帝断的旧案了。
这让张筠禄略感惊讶。
更甚者,有种不受自己掌控的危机感。
嘉武帝的忌辰大典摆在八月的最后一日。
云朝一身黑色冕服,金丝龙隐于领,华虫、宗彝纹现于袖。头戴冠冕,黄玉充耳及肩。
立于帝王陵前,端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礼官按着天时高喊。
“跪——”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起——”
众人行礼后徐栗渂上前,敞开手中的卷纸,高声念了嘉武帝的颂词。
云朝直着身子看向前方。
他还在世时,是高堂之上看不清模样的皇祖父。
去世后,就剩了这一块冷冰冰的石碑。
说到底,云朝对他真是没什么感情。
他不曾亲近过自己,唯有一次关切是从万江城回来时,他赞了一句,“不愧是朕的好孙儿”。
身旁长长的颂词落下了最后一个音。
云朝轻叹了口气,终于可以躬身与他拜别了。而后转过身,睥睨高台之下的一众大臣。
这里的石阶高而抖,云朝冕服及地走得并不容易。
踏下石阶最后一步的时候,云朝看见侧前方的楚倾瑜伸出了手。
他今日难得穿着沉重的黑色,漂亮的眼睛里却含着一丝笑意,多少有些清濯不明的意味。
安德全见状没敢再上前搀扶,云朝也只好抬手搭上了他的臂腕。
刚走了两步,就看见旁边一个跪着的人在高声恸哭,哀愁地喊了一句,“父皇!”
“是儿臣不孝啊父皇!”
云朝停下脚步,垂眸看他。
当年皇祖父的旨意只来得及废了太子,未能真的定下罪名。所以徐栗渂说,按理长信王应当出席。
云朝准了,所以出现了眼下这一幕。
长信王亦是抬起头来。
他哭的上脸,真切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面对着以前从未正眼瞧过的侄儿,他倒是切换地自如,“让朝儿见笑了。”
云朝冷淡地笑了笑,“长信王如此,朕亦感同身受。这三日你便留在这儿为皇祖父守陵,也算全了你一颗孝子之心。”
长信王脸上表情有一丝的破裂。
云朝也不去戳穿他,抬步继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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