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倚江楼的眼睛

三日后，虞思训换了身新衣裳，终于踏出了这座王府别苑。

        她回头看了看匾额，才知道这座清雅别致之所原来叫南乡台，没想到阴阳怪气的盛亲王还有点审美意趣。

        门前已经停好了一驾马车，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在呼哧地喷着热气，雪白的蹄子时不时在刨着脚边的泥土。

        她从小在光满府长大，忍不住摸摸马儿柔顺发亮的鬃毛，心里不禁感叹，这马儿真是太漂亮了，连心情都好起来了！

        周景临远远地站在前院，发现这女子好好梳妆打扮后平添了几分姿色。

        车夫笑容满面地请她上车，吃饱喝足的虞思训手一撑、腿一蹬，矫健地翻进了车里。

        临行前，她钻出车窗，还特意朝南乡台大门的侍从们挥手告别，脸上竟挂着甜甜的笑容。

        周景临一怔，第一反应竟是有些害羞地往墙边躲，又顾念旁边还有管家和侍婢们，好不容易收住了步子，身体有些笨拙地晃了晃，躲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扇起扇子来掩饰。

        管家和侍女们看在眼里，抿起嘴无声地在憋笑。

        难得见风流倜傥的盛亲王有这等时刻！

        虞思训趴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两旁街景。

        江曲不愧是天子脚下的名城，这一路上都热闹非凡，随便一家胭脂铺子都比镇子上的酒楼气派。街道两旁行人如织，马车慢了下来，只言片语也飘入车中：

        “听说盛亲王明日要娶亲呢！”

        “你才知道啊？王爷娶的可是飞仙楼的花魁！”

        “那她可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不是么，青楼女子一夜变王妃。”

        ……

        原来那家伙明日要成亲呀，难怪大清早把我打发出来。虞思训瘪起小嘴，忿忿不平地拍了一下车窗，把脑袋缩了回来。

        新娘子哪里是变凤凰，要对着那个王爷，还不如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呢！

        倚江楼，江曲最负盛名的客栈。它临江而建，层层叠叠的楼阁交错相连；楼高三层，重檐歇山的青顶，饰着一道檀色的剪边，正脊两端雕了一对瑞兽，头生两角，有麒麟之姿。

        站在大门前，虞思训才更体会到倚江楼的气势磅礴，这哪像客栈，分明是一座宫殿！镇上最豪华的天光楼放在这儿就像一个笑话。

        她踮起脚向大厅方向张望，却见影壁后走出一名年轻女子。

        那姑娘一袭深深浅浅的水青色裙衫，黑发高高束起，只簪着一支乌木长钗，长相娇俏,但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飒气。

        “阁下可是虞姑娘？”她朝自己拱了拱手。

        大概是盛亲王派来的人吧，虞思训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是柳扬子，是王爷派我来替姑娘打点日后的一切事宜。”

        “噢……好的，柳姑娘,那就麻烦你了。”她笨拙地学着拱手，回了一个礼。

        “虞姑娘请随我来。”柳扬子笑了一笑，抬了抬下巴唤几名下人拿行李。

        她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柳扬子，生怕迷失在倚江楼的曲折回廊中。

        虽然心里紧张，但她也被一步一景的莲花水池，以及白鹤亭台、流觞曲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一楼的大厅明明人声鼎沸，却因着错落有致的布局和草木屏风，一时难以看清宾客的面容。

        伙计们都着一身霜色的短打扮，袖口衣摆处都绣着黛色的锦地竹叶纹，气质斐然，谈吐适度，比村子里的先生和官老爷们更贵气。

        柳扬子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但虞思训发现，倚江楼的大小伙计经过都朝她行礼示意，她也一脸理所当然的自信，只有自己一个外人显得怯怯的。

        她深深地吐纳了几次，鼓励自己：虞思训，你是来为家人报仇的，不要胆怯！

        柳扬子一路走在前头，倒没发觉虞思训这一路的忐忑心思。

        她从小无父无母，靠着吃百家饭长大，混迹在江曲的大街小巷。无论是皇亲贵胄、富贵人家，或是平头百姓、无赖泼皮，她都见多了。如今为王爷办事，只求完成任务，那些是非对错，她无暇顾及。

        “虞姑娘，这是你的房间，地字号，镜中春。”柳扬子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间陈设精致，虽不饰金银，却处处显着不凡的品味。几面雕花窗外尽是满眼绿意，梳妆台旁是一件荷塘流水的瓷器，有几尾红鱼在水中游动。

        虞思训虽生长于黄沙大漠，但她发现自己也十分中意江南丰盈的水木意趣，有着同样蓬勃的生命力。

        她欣喜又好奇地摸摸床头坠着的青玉瑞兽和案上的凤尾古琴，嗅嗅房中兰草清新的焚香，还试着躺了躺柔软蓬松的新被褥。

        “这房间真棒！谢谢你！”她忍不住称赞。

        柳扬子浅笑了一下，“喜欢就好。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先行告退了，有什么事情吩咐小缘便可。”

        还不等虞思训回话，她略略点头便急匆匆离开了。

        小缘？这又是谁？

        话音刚落，只见房间内的一扇小门轻启，蹦蹦跳跳走出一位小姑娘，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

        她一下便热络地挽着虞思训的手臂，甜甜地说道，“我就是小缘啦！今天开始我就是姐姐的贴身侍女了！”

        见她如此热情，虞思训只觉有些尴尬，僵硬地试图抽出手臂。

        “我……我一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不……不需要侍女。”

        小缘也不勉强，“那姐姐就当我是小妹吧，这倚江楼和江曲还有很多事情姐姐不知道啊，我都可以告诉你。”

        “好像也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朋友也没有。”虞思训眨了眨眼睛，一丝苦涩浮上心头。

        “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了！”小缘察觉到她的低落，拉拉她的袖子，“姐姐我们下楼吃饭吧，吃饱了心情就好了。”

        羊肉卧蛋粉汤，黄焖羊肉，花椒油爆炒白菜丝。

        倚江楼似乎对客人的背景和喜好都了然于心，虞思训从未提过自己的饮食习惯，但这每一道都是天州的特色菜肴。

        尤其是那黄焖羊肉，香酥肥美，嚼起来还保留着肉汁和筋道，吃的是齿颊留香，她不知不觉就扒光了一碗白饭。

        真如小缘所说，吃得好，心情也会变好。

        “姐姐喜欢这菜吗？是扬子姐让江老板安排的哟。”小缘边说边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边的油渍。

        “好吃的”虞思训掏出袖中布帕，拭去唇上的肉汁，想想又问道：“这江老板是什么人呐？”

        “江老板就是倚江楼的掌事人，就住在后院一栋独门小楼里”小缘特意又嘱咐道，“姐姐有事没事都千万不要到江老板的宅子，这算是这里最重要的规矩。”

        “那江老板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虞思训不由地压低了声音。

        “这倒不是，只是江老板在江湖上一直都很神秘，也不想让人见到真容，我连这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咧”小缘又接着说，“不过就连许多皇亲贵族登门拜访都被谢绝了。”

        “江老板很厉害吗，为什么连皇亲贵族都要来见他？”

        “因为江老板就是倚江楼的眼睛呢，也是江曲和皇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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