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晚上两个人照例吃外卖。

        两个青春期的少年，腿长个高，只能坐地上盘腿吃饭，膝盖抵着膝盖，褚游占大头，苏祈占小头。

        桌上一半红火一半寡淡，两人一个不吃辣，一个无辣不欢，点菜简直两级分化严重，整齐的摆放着，确实是有辣椒点缀的菜更加有食欲。

        苏祈被漂亮的色泽和香气诱惑，有些心动：“游哥，你这个很辣吗？”

        褚游看他一眼：“不辣。”

        苏祈犹豫了：“看着辣椒好多。”

        褚游：“甜辣椒。”

        苏祈动摇了：“真的假的？”

        褚游哼笑一声：“假的，别吃。”

        他越这副没所谓的样子，苏祈心头越挠痒痒。

        他试探着伸出筷子，挑了个鸡杂，口水疯狂分泌：“那我试试。”

        褚游打他筷子，明显是记着他刚才不信自己话的仇：“辣。”

        苏祈说：“不辣。”

        褚游斜他一眼：“谁说的？”

        “甜辣椒，不辣。”苏祈弯眼，露出小虎牙：“给我尝一口嘛。”

        褚游松了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左手先一步够到茶几上的牛奶。

        下一秒：“咳咳咳！”

        苏祈咳嗽着将菜咽下去，眼眶受刺激，瞬间红了一圈。

        嗓子也哑了，可怜兮兮要牛奶。

        褚游举着牛奶：“叫点好听的。”

        苏祈毫不犹豫：“游哥，哥，哥哥。”

        褚游纹丝不动。

        苏祈：“好哥哥！”

        褚游恍若未闻。

        苏祈咬着牙：“爸爸。”

        牛奶从头而降。

        苏祈小口撮牛奶，心里暗骂褚游幼稚。

        正想着，他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一亮。

        又是刘风远发来的信息。

        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和苏祈定下来明天下午甜品店见面。

        苏祈看一眼，第一反应拿给旁边的褚游看：“去不去？”

        褚游扫一眼：“去。”

        苏祈说：“我一个人去啊？”

        褚游眉梢微挑，听出他话里未尽的意思：“晚上把数学试卷写了。”

        苏祈眉眼带笑：“说定了啊！我去写题。”

        话落，转身就溜，留下一桌子饭菜盒子。

        褚游愣了一下，偏头笑笑，认命地起身收拾桌子。

        第二天上午十点。

        晌午时光开在正街最右边的角落，门口悬着一角风铃，客人裹着外头凛冽的风进门，一阵叮咚清响，服务员正擦着桌子，下意识拿起一旁的菜单，起身道：“欢迎光临晌午时光，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话落，她愣了愣。

        进门的客人一头黑棕卷发，鼻梁细挺，眼窝深，睫毛比其他人更黑更长，一双眼睛如洒落糖果的幕布，漂亮的直击人心。这是个混血。

        苏祈礼貌地朝她笑笑，视线径直落在角落背对着两人的客人身上。

        他走了过去。

        紧接着，又一阵叮铃脆响，背着书包的少年漫不经心推开门，鼻梁挂着黑框眼镜，不做表情时冷淡疏远，挑眉笑起来又清朗俊逸，像清新薄荷。

        “你好。”少年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物理试卷，黑色的笔在他轻巧地指尖旋转：“奶绿，三分糖。”

        悬在指尖的笔一停，瞄准落座的小卷毛，他笑笑：“给他。”

        褚游拨开笔帽，打开手机计时器，略略扫一眼试卷，从包里拿出草稿纸，专心写题。

        叙旧需要多久时间？

        两句话，半个小时，抑或更久。

        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一角的声音突然拔高，刘风远语速很急，长久压抑之下的人，说话时，竟然也不自觉带着低人一等的恳求。

        “为什么你都转学了还不放过我？”刘风远说：“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行了吧？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把我的日记贴上去，我也是逼不得已。”

        苏祈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才开口道：“我早就想问你，第一天是逼不得已，第三天那个日记本又为什么出现在我抽屉？”

        刘风远说：“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过很多遍了，我不知道，关我什么事啊？我就是想好好上课，读完高中，我有错吗？”

        “你没错，我就有错了？”苏祈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照你的逻辑，你的日记本关我什么事？我转学又关你什么事？你被人威胁要必须当面认错，又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要来见你？”

        一连的反问落下，不轻不重的语调却震的刘风远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连褚游也为苏祈的变化感到意外。

        他还记得，刚见面那天晚上，苏祈连怼人都结结巴巴，不知不觉，说话已经这么利索了，脸上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淡神情，简直得了林一开和褚游的半分真传。

        褚游翘起唇角，没耐住心痒，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张牙舞爪的，骄傲自信的苏祈。

        他又重新低头列草稿，循着被打断的思路开始写题。

        瘦弱的男生急急起身，推开甜品店的门，扰的门口风铃聒噪零碎的不断相撞，褚游手中的笔一停，在试卷上落下一个选项，按下计时器暂停键，得出准确的答案。

        十九分三十四秒。

        苏祈捧着玻璃杯坐到他面前，撑着下巴看他。

        “聊完了？”褚游问。

        “聊完了。”

        褚游平淡的哦了一声，按下笔帽，清脆一响：“还以为会打起来。”

        苏祈喝着奶茶，乐了：“想什么呢？法治社会，我不打架的。”

        这话耳熟。

        褚游撩眼看他，蓦地笑起来：“心真大。”

        苏祈知道他想说什么，叹口气：“心不大，怎么在冷暴力里正常的活下来。”

        褚游上下看他一眼。

        看不出苏祈是个圣母，也看不出他受到长期的孤立，在这之前，褚游对于那类人的刻板印象应该是胆怯多疑而敏感的，像刘风远那样。

        苏祈看着店门，心里莫名平静：“当面道歉，事后澄清。就这样吧，也不至于因为一次伤害就寒了心，不做好事了。问心无愧，活的才舒服。”

        褚游没什么表情：“觉悟这么高？”

        “我爸说的。这本来就是个哑巴亏，要不是你，我估计这辈子都等不到他道歉了。”

        褚游勉强点点头：“算你有点良心。”

        两个人收好东西，扫码付钱。

        苏祈突然说：“近朱者赤，我感觉自己好像变了点。”

        褚游带点疑问看过来。

        苏祈一脸认真在自己和褚游头顶比划一下：“我长高了。”

        褚游：“？”

        “游哥你这个月长了吗？”

        褚游：“……滚。”

        每一次放假回来，大家总是萎靡不振。

        苏祈不沉迷手机，周末都拉着褚游陪他练鼓，假期综合征没有其他人那么明显。

        刘风远的事情告一段落，一切慢慢归于平静，生活与学习终于在日复一日中达到微妙的平衡。

        只要一直低头往前走，日子就过的飞快。

        四中两周放一次假，刚好这周轮假，才周三，班上已经在兴致勃勃准备平安夜和圣诞节的安排了。

        李凡凳子往后靠，抵住褚游的桌子：“今年咱们怎么过？”

        褚游头也不抬：“去年怎么过的？”

        “去年……”

        李凡秒懂，褚游一直对这种节日不太感冒，去年就已不过洋节的理由义正严词拒绝过一回了。

        “今年不一样啊，”李凡脑子一转：“我们不过洋节，苏祈总得过吧？”

        “所以？”

        “我听说今年商业街那边有个换装派对，我连换什么都想好了。”

        褚游：“你一个人不行？”

        “别呀，”李凡苦着脸扭捏道：“我听说那派对至少得两人。”

        林一开老远看到李凡晃椅子：“那你带着苏祈去不就得了？”

        “两个人有什么劲儿啊。”

        李凡长叹一声，殷切的看着林一开：“你今年——”

        “我和张凯。”

        李凡视线一转：“游哥——”

        “我要喂狗。”

        李凡顺手一抽，从包里翻出一本《彼得·潘》来，翻开一页眼泪汪汪：“你知道爱的背面是什么吗？”

        褚游：“？”

        林一开：“你在说什么？”

        “不是恨，”李凡真诚的握住褚游的手，含情脉脉：“是遗忘。”

        他惆怅着：“新不如旧，人老花黄，人不如狗。圣诞节的夜晚，你们潇洒快活，红尘作伴，而我，在角落被你们遗忘，默默感伤。”

        褚游咬牙切齿，抢过书卷成筒打李凡的后背：“我他妈让你尝尝什么是爱之深，恨之切。”

        李凡边躲边干嚎：“哎哎哎，我的宝书，我的黄金屋，我可怜的小彼得。”

        褚游：“……滚。”

        下午班会课，鼓励大家多读经典名著，主题是好书分享。

        苏祈从小看的其实都是些没什么营养含量的闲书，什么哈利波特，什么西游记，还有小学风靡一时的沈石溪的狼王梦一类动物小说。

        李凡拿着他那本《彼得·潘》上了讲台，大肆宣扬读后感想，甚至还在最后摘了不少佳句谈感悟，在放大的投影仪里，他专程折了角，指着一段句子。

        “爱的背面是什么？”

        “是恨。”

        “不是，是遗忘。”

        大家被他故作深沉的语气逗的笑作一团，苏祈盯着屏幕，感到意外。

        李凡那本书上这段句子，是没有划记红线条的。

        苏祈往后瞥。

        在一众欢声笑语里，褚游脸上含着淡淡笑意，掀起眼皮与他对视。

        不说话的时候，即使在笑，他也总是有些高冷不好接近的。

        亮堂的教室，只有褚游那一角因为过于偏僻显得昏暗，他移开视线看窗外，侧脸竟然有几分眼熟。

        苏祈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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