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大课间因为天气原因取消集合，苏祈趴在桌上补觉。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

        潮湿的街道，爬着青苔的墙，还有他长达一年的一段，因为一时逞强替人出头而被同学排挤的噩梦般的日子。

        一开始只是被大家孤立，没人愿意搭理他，再后来情况愈演愈烈，苏祈的钱被各种由头搜刮了，最后，则演变成了堵在墙角挨打。

        与之前的梦境不相同的是，这一次，他勇敢地挥出拳头，冲着对方的鼻梁。

        拳头落下的瞬间，苏祈睁开眼，从梦里惊醒。

        出了一身的汗。

        老师上课的时候喜欢让同学开窗透气，苏祈正好对着窗户，风一进来，他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好冷啊。

        苏祈趴在课桌上，闻着新发下来的教材散发的淡淡墨香。

        他闭上眼，湘寒的秋天似乎比a市要冷。

        这一趴就是一上午。

        中午，李韩轩叫他去吃饭，苏祈刚一起身，又从奔向食堂数不胜数的学生中一眼对上那个左脸生疤的男生。

        那个男生冷冷瞪了他一眼。

        男生身后，褚游和李凡离开教室，似乎和男生认识，那男生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还礼貌的点了下头。

        苏祈迟疑了一下，抿抿唇，婉拒了李韩轩，又怏怏地继续趴在课桌上。

        褚游和李凡林一开拿了外卖回班，一眼就看到教室里苏祈蘑菇一样埋着头。

        李凡没多想，走过去拍他一下。

        苏祈浑身一抖，吓得脸色惨白。

        李凡僵在原地，嘿嘿笑一下：“吓到你了？”

        苏祈勉强摇头：“没有。”

        他脸色不对。

        李凡看一眼褚游。

        褚游也看出来了，冲他一侧头，示意让李凡和林一开先出去。

        两人拎着外卖袋子又出了教室，本着八卦的心思趴在窗户这儿看。

        褚游拽出把椅子坐下，看一眼苏祈的脸色，笑道：“有事求我就笑脸相迎，没事找我就闷不吭声？”

        苏祈挺直腰板，小声叫道：“游哥。”

        这一叫，眼眶就跟着红了，声音里委屈的哭腔藏都藏不住。

        窗外有风轻扬，苏祈黑棕的卷发也跟着飘起来，三四缕，如春日昂扬向上生长的野草。

        褚游强迫自己将视线落下来，一扬眉：“叫声游哥这么委屈你？”

        苏祈不吭声，红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他。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褚游自认不是什么冷酷无情的人，更遑论苏祈那一眼，就像出门在外的小狗挨了人欺负，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尾巴去蹭主人裤脚，要主人帮忙讨论公道。

        褚游笑了一声，有种被小弟依赖的新鲜感。

        他直接发问：“谁欺负你了？”

        这一句话顿时打开了苏祈的心。

        他找到了极强的靠山似的，充满了安全感。

        他吸吸鼻子，立马告状：“有一个左脸长疤的人。”

        左脸长疤。

        褚游几乎立刻找出对应的人，黄权。

        褚游拉近一点两个人的距离，扫了苏祈两眼，没见有什么大伤：“他怎么你了？”

        苏祈一下子眼泪忍不住了：“他说我是……”

        他强忍着说出那三个字：“还说我有病，膈应人，还冲我手上掸烟灰。”

        苏祈摊开手，拇指大的伤口，尽管已经快好了。

        苏祈告状：“这也是他弄的，他推我到门上，扯我头发。”

        褚游显然也知道黄权口中提起的那个人。

        他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带着一点茧子的手掌捏了捏苏祈的后脖子。

        苏祈拿袖子擦了一下眼泪，眼前又模糊了。

        他不厌其烦的擦，眼泪水也止不住的掉。

        褚游低低的笑一下，揶揄道：“这么怕挨打？你别真是个女孩子吧？”

        苏祈擦着眼泪：“他真的会打人的。”

        褚游：“他就是说说，学校都有监控，他不敢的。”

        “他敢。”苏祈抬起头，一双眼睛求助般望向褚游：“他眼睛就是我刚才打的。”

        原来是怕兴师问罪？

        褚游又想气又想笑，苏祈压根就是一外强中干的怂包。

        他理所应当地说：“他自己先来打你，被揍也是他活该，你又没做错，难不成人家打上门了你还道歉由着他欺负？”

        苏祈：“……”

        他以前还真是。

        褚游一看他空白的表情就猜到了，叹口气，退一步道：“真有人敢打你，我护着，行吧？”

        苏祈瞄一眼他微微鼓起的肱二头肌，又扫了眼褚游的长腿和比同龄人高出大半个头的身高，小小点头。

        苏祈被褚游拎着后脖子一块软肉从教室出来，跟拎小狗似的。

        林一开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见他眼泪沾着睫毛一缕一缕，还好心地递了张纸过去。

        苏祈看他一眼，不熟，犹豫着没接。

        褚游没说话，用冰凉的手指不轻不重锁了一下他的后脖子。

        苏祈抬起手将纸巾接过来，捏在手里，还是一直没用。

        李凡难得没多问，只说：“去哪儿吃？”

        褚游卸了劲，松松搭在苏祈的肩膀上：“小教室吧。”

        小教室在教学楼最顶层，原本分了用来做音乐教室，后来建了新教室，这里就渐渐搁置了。

        褚游从口袋拿出一把小钥匙，轻易开了锁，推开老旧的门先进去。

        苏祈和另外两个人都不熟，下意识想挨着褚游坐。

        褚游一掀眼皮，看见苏祈脸上没有擦净的泪痕，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林一开吃两口，看一眼手机，笑出声：“勇叔真闲的没事儿干。”

        李凡嘴里塞着饭，只能投去疑惑的眼神。

        林一开：“他想过两天组织一场篮球赛，促进一下咱们班和六班的友谊。”

        “六班？”李凡艰难咽饭：“黄权？”

        听到这个名字，苏祈刻意放慢扒拉饭的速度，悄悄竖起耳朵偷听，视线也往两人身上飘。

        褚游抿着唇，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谁知道他上不上。”林一开耸耸肩：“他肯定巴不得我别上。”

        “为什么？”

        苏祈没忍住，出口问道。

        林一开特别淡定：“他有病。”

        苏祈：“？”

        “真的，”林一开表情认真：“他精神洁癖特别严重，双标重症患者，还极度恐同。”

        说起这个，李凡乐了：“他到现在还觉得林一开是个弯的，隔三差五堵人，请四五个兄弟围着，就为了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李凡模仿着黄权当时那副较劲的样子：“然后每次林一开就特跩的说，啊，我是。”

        他笑的直不起腰：“黄权听到这个，吓得眼珠子没瞪出来，生怕被他碰到。然后隔两天，又不死心去堵人。”

        褚游点了点桌子，制止两个人。

        苏祈这才想起来，李韩轩之前说过，黄权之前是他朋友，关系挺好的。

        和李凡讪讪对视一眼，怂了吧唧地埋头吃饭。

        林一开和李凡吃完先离开，褚游留下来，边刷手机边等他。

        两个人的影子刚消失在门口，苏祈就一抬头，把碗一放。

        “不吃了？”

        苏祈松了口气，仿佛获得了解脱。

        他被辣的嗓子快开叉：“太辣了……你在搞针对吧？”

        褚游他们这顿点的湘菜，三个都是无辣不欢的主，特地叮嘱的老板要特辣，每道菜都得辣。

        老板为了满足他们的要求，辣椒炒肉里头三分之二的红辣椒，时令蔬菜都没放过。

        苏祈见他们打开外卖盒的那瞬间，一片飘红。

        李凡边吃还边点评：“这家辣椒不行，干辣，吃的不过瘾，还是上次那家好。”

        无从下手的苏祈：“……”

        他一整顿饭下来，只敢往面前的蔬菜伸筷子，辣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祈吸着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都快被辣出来了：“下次不和你们吃了。”

        褚游失笑着递纸巾：“他们点的菜。”

        苏祈收拾桌子，余光看到褚游起身：“你去哪儿？”

        “超市，还会回来。”

        “哦。”

        过了两三分钟，褚游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苏祈的帽子一沉，被人放进一瓶牛奶。

        “解辣。”褚游重新坐下来。

        苏祈感动的眼泪汪汪，刚想夸他体贴又细心，就听见褚游漫不经心补了句：“两块五。”

        “……”

        小气鬼。

        苏祈打开吸管先嗦两口，直接给他发过去三块。

        “走吧。”

        褚游看着他收拾干净，手机往兜里一塞，头也不回带着人离开。

        关门的时候，褚游顺手将那把小钥匙递给他。

        苏祈合上锁，转身要还。

        褚游瞥一眼，没所谓道：“你收着吧。”

        “我收着？”

        褚游双手插兜，回身看他时刚好落在一片晴朗的天光下，调侃道：“起码下次还有个地方躲着哭。”

        苏祈将那片冰凉的钥匙紧紧握进手心。

        褚游走远了，他才摊开手，掌心烙下了很深的痕迹。

        今天学校旁边有卖小宠物的，乌龟金鱼小仓鼠，被养在小笼子和小球里，苏祈路过的时候没忍住频频回头。

        褚游一按手刹，惯性太大，苏祈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褚游说：“下车。”

        苏祈：“？”

        然后，他看着褚游特别将手里的车递给他，自己转身往小摊走。

        过了几秒，褚游又走回来：“喜欢哪个？”

        苏祈愣愣的：“仓鼠。”

        褚游皱一下眉：“仓鼠很臭，到时候你负责清理？”

        “啊？”苏祈想了一下：“那还是算了。”

        可褚游压根没听他说话，转身眼也不眨拿出一张五十的，顺带买了食粮，找了钱，回来将东西往苏祈怀里一丢。

        转身一跨上车，淡淡道：“上车。”

        一切进行的太过顺利，苏祈抱着仓鼠，半天没反应过来。

        回家之后，苏祈缩进房间里，将仓鼠放在桌子一角，投喂了，又挑半天找出根大红色的细绳，串着钥匙打个死结，绑在床头柜的台灯上，有一下没一下拨着。

        银色的一小片钥匙，边角被磨得发亮，在灯光下亮着一点白光。

        苏祈写一会儿作业，又扭头看一眼钥匙，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他拍一张照片，将仓鼠分享给不开心大王。

        他打开手机，找到熟悉的好友。

        -小狮子：我要撤回之前的话

        -小狮子：那个哥哥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好人。

        -不开心大王：。

        -小狮子：句号是什么意思？

        -不开心大王：你哥哥本来就是个好人，不需要任何无意义前缀。

        -小狮子：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不开心大王：？？？

        苏祈上翻了两页，找到几个月前聊天的截图给他。

        当时他刚知道要转学，和对方提过，想着要不要带点见面礼。

        【-不开心大王：你看得出对方在想什么吗就去他们家住？没成年屁事这么多，什么翻墙打架，净是些非主流干的破事儿。

        -不开心大王：你这哥没救了，建议直接扔。

        -小狮子：干妈说他成绩很好的，我感觉他是个好人。

        -不开心大王：你的感觉有用？上次被朋友骗了三百的哭诉记录我还没删。

        -小狮子：……

        -不开心大王：他肯定，绝对，不是好人，估计长得也歪瓜裂枣，说不定还啤酒肚。

        -不开心大王：我也是湘寒的，混了这么多年，就没听过这号人物。

        -不开心大王：把话撂这儿了。你要被卖了可别找我哭。】

        对方输入中输入了半天，一个字没打出来。

        最后删删减减，感情复杂地发了一个字过来。

        -不开心大王：艹。

        苏祈乐的半天直不起腰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他又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其实这已经是很寻常的事情，在来湘寒之前，他几乎夜夜会被这样的梦魇住。

        吱呀腐着暗锈的木门，回南天里湿热喘不过气的巷子里，还有无数围绕着他的，模糊看不清五官面孔的人脸。

        八点半，手机铃声穿透重叠的梦境。

        他猛然起身。

        动作间，挑动了悬在柜子上的钥匙，惯性原因，一下一下不知疲倦的撞着柜身，发出清脆的咚咚响，书桌旁，小仓鼠一双小黑眼茫然的看着他。

        苏祈撑着下巴，望着钥匙，缓缓呼出积压在胸口的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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