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抹鹅黄

“爸爸爸爸，你说你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和妞妞一样在这里打滚？“

        “嗯，爸爸小时候是和你的叔叔们一起在这里打滚儿！“

        夕阳下，林征躺在人民公园的草地上，四岁的女儿趴在他胸口，忽闪着大眼睛正看着他。

        阳光照在林征干净的面庞上，是暖暖的鹅黄色。

        ”哎？妞妞是不是又重啦！爸爸要被你压扁了！还不快从爸爸身上下去！“

        “才没有！现在妞妞这么小，等以后妞妞长到爸爸那么大，爸爸也老了，就抱不动妞妞了！所以现在要多抱抱才可以。“

        “就算以后妞妞长大了，也还是爸爸的宝贝。”说完，林征抱着女儿站起来，“我们回家吧，要不又要被妈妈训话了——妞妞要不要下来自己走？”

        “嗯……不要！”小女孩撅着嘴，接着突然在林征脸上亲了一口，“给爸爸的奖励！”

        ……

        林征笑着回味着，缓缓举起双手，从荒草中伸出，手里空无一物，脸上却泪痕斑斑。

        “你好，林先生。”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林征显然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的表情又平静下来，坐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看向眼前穿着鹅黄色风衣，手提黑色公文包，站在荒草里的女人。

        还不等林征开口，那女子继续说道：“我叫陈晓希，是您父亲的学生。”

        “哦？”林征已经坐起，抬头看着陈晓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对您妻女的遭遇，我很抱歉……这里有些东西，是您父亲要我交给你的。”

        听到这些，林征嘴角微微抽搐。他想发火，想咆哮，想把这些年的所有悲愤都发泄在眼前这陌生的女人身上。可他的心里却空空荡荡。

        “现在，还有什么用。”一阵沉默后，林征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林先生，我们都已经尽力了……”陈晓希俯首说道，“要给您的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我知道这些对您来说很残忍，您的妻女也是因为它而牺牲。如果您做好决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陈晓希将公文包放在了林征面前，转身离去，绕过小路后，身影消失在野蛮生长杂草和灌木丛里。

        林征起身想追问，可一时理不清思绪，只得作罢。并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突然涌出的问题太多。陈晓希到底是谁，她口中的“我们”又是谁，为什么要道歉，关于林征父亲的秘密，关于她口中的真相……最重要的，关于妻女离世的真相。林征一方面迫切想要知晓，可另一面，又害怕知晓。

        人啊，人啊！追逐真相是你们与生俱来的欲望，却对真相的未知充满恐惧。于是你们一边探索，一边瑟瑟发抖，有些选择逃避，也有些不顾一切的前行。此时此刻，林征正站在这样的路口，一个路标指向真相，一个路标指向麻木。

        犹豫再三，林征还是拿起了公文包。他不清楚这股勇气从何而来，但无端又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在他眼里，这公文包变成了一块包扎伤口的纱布。

        回到家中，林征将书桌上的杂物一股脑扫在地上，打开公文包，里面只有一本黑色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笔记本格外沉重。若不是柔软的质地很明晰的告诉大脑这是一叠纸，恐怕会误以为牛皮包裹着的是一块铁板。

        翻开扉页，纸上只画着几个奇怪的符号，然而在一瞬间，林征的大脑中却浮现出理解清晰的内容，一如在庭审中纳达所用的神秘语言。突如其来的信息伴随几个符号涌进颅腔内，甚至让林征不自觉的念出声来。

        “凡人生于虚无的根源，终将回归

        众神皆为根源的使徒，终将离去

        这是一切真理的起点

        这是一切真理的终点”

        这没头没尾的内容让林征无从下手，起身正要去倒杯水，却突然头晕目眩，随后他感觉一股温暖的液体进入整个鼻腔，又顺着鼻孔流出。他用手背擦了擦，一片鲜红，接着眼前一片漆黑，栽倒在地。

        可即便晕厥倒地，林征意识的运作却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敏锐且自由。身体似乎也变得无比轻快。他很快坐起，又马上认知到坐起的并不是身体，并没有重量的实感。回头便看见，自己依旧昏倒在地。

        但这一切并没有在林征的意识中激起一丝涟漪，似乎是无比平常的一幕。而内心中原本悲伤，压抑的情绪也被一扫而空，只剩下阳光洒满湖面般的温暖与平和。就这样，林征任由这感觉的牵引，慢慢浮起，穿过屋顶，升向城市上空。他看到燃烧的城市街道，依旧骚乱愤怒的人群，吓坏躲在角落的孩童，失去丈夫痛哭的女人，这一切随着他升上天空，也越来越渺小，最后宛如蝼蚁，宛如细尘。直到一团温暖的光将林征包裹，原本熟悉的世界再也不见踪影。

        在那团光亮中，林征渐渐有了实体的感觉，似乎又可以踩踏在地面。于是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小时——在这里时间丢失了原本的概念——林征走出光团，看见妻子和女儿正坐在一块雪白的草地上。

        女儿一下就感觉到了林征的出现，用那未知的语言喊道：“妈妈妈妈，看，爸爸来了！”

        妻子转头看着林征，牵着女儿的手，微笑着走到林征面前，也用那种语言轻轻说道：“亲爱的，你还不该来这，没事的，我和妞妞会在这里等你。”

        林征刚想开口，却发现无法说出一个字，紧随而来的是再次突然被黑暗包围，落入幽闭的深海，无法停止的下沉着。

        一阵阵恐惧侵袭着林征全身的每一个神经，他憋着气，不停向着海面上的亮光游去，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游到水面。直到再也屏不住呼吸，在死亡的恐惧中，林征长大嘴巴深吸一口，却瞬间从自己的床上弹起，惊恐的瞪着双眼，看向四周。只见陈小希依然穿着黄色大衣，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平静的看着他。

        “你回来了啊。”陈小希微笑着说道，似乎早已知晓一切。

        “你……你怎么在这？不……不是……”林征还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我躺了多久？”

        “三天三夜。”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了……？”

        “你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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