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飞蛾

喻明雅却在这样的背诵中脸色变的越来越差，他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无限的怒火，但是看在京四派的面子上，他一时没有发作，只是看着一旁的傅明水，然而后者的眼神却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其中流转出种种的不敢置信，不可思议，最后是和夜色一样深沉的悲哀，以及最后沉沉的平静。

        那是江淹的《别赋》。

        这篇以告别为名字的诗赋，在见到刚刚下飞机的傅明水那那一刻，这个杜家的司机，竟然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的背了出来。

        周围人一时间几乎都没有说话，眼睛投注在最中间的傅明水身上，后者笑了笑，她抬头看了看这几个人，然后从容道：“你是谁？”

        那司机愣了愣，道：“我是杜家的司机……”

        傅明水淡淡笑了笑，身上缓缓散发出一种“势”，她凝望着那司机，道：“我真没想到，现在一个司机，都能这样出口成章了，杜家真是治家有方。”

        话语里隐含着的机锋，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出来，喻明雅抱着肩膀站到一边，淡淡道：“走吧。”

        喻明雅很少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但是在他身上隐藏着的气场一旦释放出来，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年轻的男子，身上的气势竟然隐隐有超越了京四派中某些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们，因此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也是没有敢轻举妄动。

        场面一时间有点僵持，和司机一道的杜家的秘书看到这样，赶紧干咳了几声，道：“傅小姐，这位先生，请上车吧，我们家小姐特意吩咐了我们来接的。”

        “我是傅家的人，”傅明水道，“傅家的车在哪里。”

        “傅小姐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那秘书赔着笑脸，声音却没有下降半分，“我们小姐马上就要成傅家的少夫人了，这既成姻亲，当然就是一家了。”

        傅明水抚了抚头发，淡淡道：“既然杜家和傅家都是一家了，那你们也该是傅家的人了，傅家没有这么博学多才的司机，我现在请这位走，那你也没什么意见吧？”

        秘书的脸色有些微微变化起来，他没有想到傅明水并不像一般的大家小姐，不会这样咄咄逼人，傅明水看着他的脸色，也就笑了笑：“我开玩笑的。”

        秘书松了一口气，正想要打开车门让傅明水上车，却没想到后者转过身，和喻明雅一起上了身后另一辆汽车扬长而去，他的脸上，这才开始变的不好看起来。

        旁边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对那秘书嘀咕道：“刚才那是谁家的车？敢跟咱们对着干……不耐烦了？”

        秘书冷笑了一下：“这么干的还能有谁，除了京四派的人，哪里有人还能做出这种事。”

        那人怔了怔：“京四派，是哪家……？”

        汽车开的飞快，带着窗外的景物变的模糊起来，傅明水把头倚在座位后面的靠枕那里，一双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玻璃窗，玻璃窗上又映出京城的万千繁华，那些灯光映在她的眸子里，也显得那双清冷的黑眼睛有些斑斓起来。

        喻明雅在一旁，一双眸子不时担心的望着自己的妹妹，这意外发生的情况，显然也是超出他的预料之外。

        不，应该说，大部分发生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一直秉承着理性的准则，在这种事情上，他一直没有觉得自己有错，而对于傅明水来说，自己就算是利用她，她也不应该对自己有什么置疑，因为这样做，终究是对她好，等到傅明水有了那样绝对的力量之后，她就不会再对他的做法有什么疑问……他一直这样觉得。

        在喻明雅心里，傅镜止是和他一样的人，但明明都是同样的理性，为什么……傅镜止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和傅明水根本是不可能的，一个是散脉未来的阴师，一个是京四派最强大家族的家主，这两个人的距离差的千差万别，就算傅明水因为年纪尚轻而无法把握自己的感情，为什么傅镜止也会这样纵容她？

        他想着这个问题，表情渐渐变的困惑起来，几次纠结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妹妹道：“阿水，你别想了，这些事情都不要太在意，镜止他……”

        傅明水轻笑一声，略略偏过了头：“我知道。”

        她的口气很平静，喻明雅看到这样的傅明水，反而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这时开着车的胖司机却吹了声口哨，对着后座的两个人转过头：“我说，老喻，你这态度可不对，尽管你和傅镜止那小子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但是要是高拂遇到了这种事情，我可来不及告诉我妹妹不要在意这小子，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上去打他一顿。”

        喻明雅没有理那胖司机，而是继续望着傅明水，傅明水感觉到他的视线，心里也感到有几分好笑——喻明雅可以肆无忌惮的利用她，来不顾她的意愿把她推入到散脉的境地里，却在她和傅镜止的事情上如此上心。

        她摇了摇头，还是对喻明雅道：“我没事。”

        喻明雅还想说话，胖子却又说话了：“我说老傅，这么长时间没见，见到哥哥我你也不打声招呼。”

        傅明水笑了笑，转过脸，望着胖子道：“胖子，这么长时间没见，我是该叫你高少爷呢，还是继续叫你高川。”

        这话说的很平淡，胖子的眼睛却是一黯，但随即他又振奋起精神，对着头顶后视镜里的傅明水笑道：“老傅，我知道你生我气了，可是这种事情，也真就怪不得我，你是在喻家长大的，喻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和明雅玩的这么好，你得想想，我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我没怪你，”傅明水终于露出了这天的第一个带着些真心的笑容，对高川道，“我早就猜到了。”

        高川怔了怔，叹了口气，随即开玩笑道：“老傅，你怎么猜到的？”

        “我第一次来到京四派的聚会的时候，”傅明水笑了笑，“见到了你们高家的女孩子，身上有种气息我很熟悉，那个时候在你身上我没有感觉出来，但是在高拂身上，我有微弱的感应，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了你们或许是京四派的高家。”

        “是啊，”胖子望着窗外，把手里的车开的飞快，“我有的时候也忘了我是京四派的人了。”

        车里的气氛安静下来，这时候车经过一片灯光比较暗的区域，等穿过斑斓的霓虹灯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也经过光线的洗涤，有了忽明忽暗的感觉，但事实上车里的三个人基本都是面无表情的。

        高川开着车，半天没有说话，今天晚上似乎是他会说话以来，话说的最少的一晚上，他的叹气今天也格外多：“老傅，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在高家我的身份特殊，很多事情，甚至还没在内堂的明雅知道的清楚，我不知道你竟然成了京四派和散脉的交易之一，要是知道的话，我不会这样——我原来只以为，傅镜止把你接回傅家，是为了用来牵涉明雅。”

        喻明雅笑了笑：“高川，这不能怪你，傅镜止和我的同盟，就是在京四派也没几个人知道。”

        傅明水额头抵着玻璃，高川的车子开得很是平稳，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少颠簸，听着一旁喻明雅略带自豪的口气，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心里只觉得有冰冷的血液一层层涌上来，继而变的滚烫，然后又平复了下去，几番循环后，她竟然也分不清，自己的血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喻明雅这种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只知道这是为你好，那就会不顾你的意愿，私自安排她的一切，而傅镜止……想起这个名字，傅明水浑身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和痛苦。

        他对她好，照顾她周全，甚至回应她想要的感情。

        他从不主动，却按着她的主动，一步步把她陷入被动的境地。

        傅明水想要哭，却哭不出来。

        她想起傅镜止，他会耐心的告诉她，前面有多少困难，而她有多少选择，其实想来，他和喻明雅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起喻明雅的直接简单粗暴，他更善于诱导。

        她以为是她所选择的东西，实际上全部是他的选择。

        刚刚喻明雅说出，自己和傅镜止是很多年的同盟的时候，傅明水就已经想到，对于她这样漠视感情的人来说，只有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喻明雅出了事情，才能让她义无反顾的投身到通阴的事情中去，从喀什，到明村，到棔城，这一切一切，是不是都在傅镜止的安排之中？

        包括自己喜欢上他，又是不是他的故意为之？

        傅明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片繁杂，她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外面渐渐开始熟悉的街道，无声的笑了起来，终于有泪水顺着她洁白的面颊流了下来。

        这样说的话，傅镜止的确是赢了，赢的彻彻底底。

        即使是自己受到伤害，即使是自己来选择，如果能为傅镜止好，能让他不那么困扰……

        傅明水回想着自己的选择，哑然发现，对于自己来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同时让傅镜止和她为难，那她宁愿牺牲掉自己，也要成全了傅镜止。

        所以，只要傅镜止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些，即使是会有些许遗憾，但她仍愿意去散脉，甚至成为阴师，对于她这种生命里缺少光明的人来说，有一点点温暖，也就可以飞蛾扑火了。

        她不应该去这场婚礼的，也不应该想要去问他什么的。

        因为无论怎样，结局都是一样，但即使如此，傅明水仍然想要去问一问傅镜止。

        为什么，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却要这样对我呢？

        她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这时有人从旁边递上包面巾纸，她胡乱擦了擦眼睛和鼻子，睁开眼睛，勉强道：“谢谢。”

        喻明雅望着她，眼里几度有复杂的神色涌动，最后只能叹了口气道：“阿水，如果真的不高兴，就随你去做吧，不用顾忌我，也不用顾忌谁，以你现在的力量已经可以做到无视任何人的意见了。”

        傅明水没有说话，喻明雅却猛然对高川低声喝道：“停车！”

        高川吓了一跳，下意识踩了刹车：“喻明雅你他妈干什么？！”

        喻明雅深吸了一口气：“抱歉，不过我不能再去傅镜止的婚礼了，”他惨笑了一声，“我还是没办法看着他这样做，我果然还是做不到，抱歉。”

        说完，喻明雅匆匆打开车门，旋风一般走下了高川的车子，傅明水微微偏了头看他下车，高川也松开把着方向盘的手，对傅明水道：“你别恨他，老傅，他不是那种无情的人，只是，他那种标准，一般人也不能理解，也达不到。”

        说到这里，高川摇了摇头：“他今天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傅明水笑了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的，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高川似乎是没有想到傅明水能够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他望了眼傅明水：“还继续走吗？”

        “走，”傅明水低下头，把额头抵在前面车座上，低低的道，“他的婚礼……傅镜止的婚礼我怎么能不去。”

        高川一瞬间看上去似乎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他叹了口气，对傅明水道：“阿水，你没必要这么勉强自己。”

        “这不是勉强不勉强的事情，”傅明水望着高川，眼里一瞬间不知道流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我是傅家的人，”说到这，她的声音也沙哑了几分，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恐怕以后也不会是了，这次，家主的婚礼，我总归得要去的。”

        高川叹了口气：“随你吧。”

        他重新开动了车子，载着傅明水向前急速行驶而去，这里已经离傅家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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