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归

人死后，魂灵恋世，无非三念：执者难舍功名，怨者仇恨未消，悔者祈求原谅。

        白兰国，东西南北各九城如众星拱月，围绕着帝国的中心：白兰帝都。

        南，大滇城，麟云街。

        这里是新与旧的结合，古与今的交汇，宽阔的步行街两旁，一边商铺林立，霓虹闪烁，一边斗拱飞檐，旧曲新茗。

        在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里，灯火明灭。说也奇怪，这种老式的煤油灯就算是乡头村里，如今也是很少见到。跳动的光影里，一位老人手持毛笔，目光如炬。桌上放着两张写满字的宣纸，字体苍劲，力透纸背，纸上附有一些古怪的图形。书房里挂满字画，正中放着两个造型古朴的木制书架，书架上满是颇具价值的藏书，书架前站着另一位老人，因为灯光昏暗，正努力的辨认着部分藏书的名字。

        “门后有电灯开关，我也不是老古董，只是对这些快要过时的东西有所惦念，偶尔拿出来看看，如今已是一把老骨头，也只能借些旧物睹物思人，缅怀旧事。”写字的老人名叫殷正，见他缓缓的放下毛笔，顿了顿，“听说帝都琐事繁多，既然难得回来，就多留几天，怎么说这里也是家。”

        “大哥说的是。”书架旁的老人走到门后打开灯，“大哥，今天是天城、玥儿和少海三个孩子首次开印，尤其是……尤其是天城这孩子，自从把他父亲留下的古怪珠子给他后，我听说他经常夜里无故惊醒，不知这珠子会不会对开印有所影响？”

        叫殷正大哥、年纪稍小的老人叫殷仲秋。

        麟云街是新城区与古城区的交界，殷正所处，是古城区的一处旧宅，旧宅以东几近四个足球场的大小尽皆属于殷家辖地。

        白兰国一都三十六城，除了帝都，余下东南西北各九城，三十六城每城都有一文一武正副两个城主，文治政，武护城。殷正身为副城主，殷家势力如此并不奇怪。

        “这个不妨事，天城父亲留下的珠子虽然来历不明，但开印时以我二人的灵气压制，应该出不了什么差池。”殷正虽然年过半百，但满面红光，霸气逼人，“新城区离这里不远，这么晚还没到应该是学校有事耽搁了。”

        “可能吧！”殷仲秋答道。

        二人轻声叹息，满是担心。

        殷玥和殷少海分别是殷正和殷仲秋的孙辈，云天城的父亲则是殷正早年出游时带回来的孤儿，视如亲生。但同样的，殷正对云天城和殷玥也都是关怀备至、疼爱有加，从未厚此薄彼。三人从小形影不离，如今初三仍同在一个班上学。三人晚到，确实事出有因。

        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之际，班主任礼貌性的敲了一下教室门，咳嗽一声。

        “王老师，打扰一下，唉……那个同学们，今天学校领导开会，各班班主任必须到会，期末总结班会就不开了。”教导主任的嗓子像是卡了一口几十年咳不出来的老痰。

        教室里一片欢呼。

        “安静，安静，讲课的时候一个个蔫得跟死了没埋跟似的，现在都诈尸了是吧！”任课老师推了推眼镜。

        “那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教导主任说完背负双手，拖着肥胖身躯一摇一晃的离开教室。

        斜日西照，阳光斜刺入窗，云天城抬手遮挡，没料不经意瞥到一个双眼血红，眉间有一道细长血纹的身影趴在窗户上向里张望，云天城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双眼血红的灵魂，难道……

        “少海，看窗外。”云天城扭头看向殷少海。

        殷少海趴在桌子上，懒懒的抬起头，看到窗外也是一怔。

        教学楼后面除了大扫除时被分到的班级有同学去拾捡垃圾之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

        下课铃响，大部分学生离开后，殷少海本想叫上殷玥去教学楼后看个究竟，环顾教室却找不到殷玥的身影，二人只好小心翼翼走到教学楼侧面，发现在他们前面已经有一个人。

        殷玥十五岁上下，虽然身段初显谈不上曼妙，但也亭亭玉立，身子贴着墙微微前倾，姿势撩人。

        “姐！你干什么呢？”殷少海压低声音。

        殷玥慢慢转身，食指贴唇，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小心！”

        就在殷玥想继续向前的时候，跟在殷少海身后的云天城惊叫出声。

        殷玥机敏可见一斑，立刻的向后退了一步，只见一只枯槁呈黑灰色的手从墙后伸出来，猛地一抓，劲道之大，转角处的墙顿时被抓去一块，殷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无恙，也是吓得不轻。

        云天城见状马上向前将殷玥拉回来，挡在殷玥前面，扭头紧张的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殷玥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三人后退几步，转角处走出一个面目狰狞，双眼血红的灵魂，衣着破烂，皮肤干枯，看似肮脏无比，但是众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绷紧了神经，心里只有害怕，那里还管他的皮肤是脏还是本来的颜色。

        红眼灵魂一击未果，向前逼近，再次伸出枯爪，一挥而下，挟带劲风扫向云天城。

        云天城知道，如果后退，撞着后面的殷玥和殷少海不说，躲闪不及肯定会被抓伤，索性向前一步，双手举过头顶，用手臂护着头部。不出所料，红眼灵魂的腕部击打在云天城的手臂上，一阵疼痛袭向云天城全身。

        就在云天城伸手格挡的时候，脖间用红线系着本来被格子衬衫遮挡住的珠子出现在红眼灵魂的视线里。

        红眼灵魂瞬间的停顿，给了云天城反击的机会，借着这个间隙立刻缩回右手，曲腿弓背，蓄足拳劲，一记勾拳打在红眼灵魂左肋。

        殷玥聪慧，加上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云天城拳头周围快速旋转的气流就是所谓的灵气。

        看来这一拳伤害不小，三人得以继续后退，与红眼灵魂保持距离。

        红眼灵魂张开嘴像是在咆哮，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看来是被彻底激怒了，紧接着发狂似的冲向三人，眼看凶多吉少。“雪舞冰原，寒月，开。”一道黑影闪进三人之中。

        黑影站定，是一个少年，与三人年纪相仿，长相白净，既有富家子弟的贵气，又有书香门第的知书达理，少年右手食指和中指并伸，拇指压着无名指和小指，形似道家的剑诀。

        灵血咒颂毕，众人身旁突然出现一个红色的圆形图纹，直径一米左右，纹路古怪，只是一瞬，红芒暴涨，继而红光消散，图纹之中出现另一个灵魂，眉间同样有一道细长的血纹。旗袍装束，白底绸缎缀着浅蓝碎花，身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清冷的月华洒在身上一样，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伞柄倚在肩上。

        同是眉间有血纹的灵魂，形象确实天差地别。

        “小弟弟，你现在的灵气唤我出来已是勉强，你这是成心要把姐姐往黄泉路上推，于心何忍呐！。”旗袍灵魂转过头看着少年，声音轻柔却不失魅惑。说话间右手缓缓抬起，洁白如玉的手臂停在半空，继而念道，“八方四象——镜。”

        突然四道透明的墙仿佛破土而出，由下而上，将众人围住。

        殷少海伸出手碰了一下，触感冰凉，但若不凝神细看，根本感觉不到周围有四面冰墙。

        红眼灵魂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况，丝毫没有惧色，并未停下脚步，云天城等人不敢大意，站到身着旗袍的灵魂后面，只见冲过来的红眼灵魂越来越近，快要靠近众人时猛挥手臂。

        三人刚才见过红眼灵魂那双手臂的力量有多恐怖，都以为命悬一线。

        “砰”的一声，红眼灵魂手臂还没有挥出，整张脸撞在了“四象镜”的冰墙上。

        这一撞红眼灵魂也不好受，后退几步，使劲摇了摇头，缓解疼痛。

        只是几秒，红眼灵魂没有多作思索又向四人冲了过来，怒气更甚，而且有了前车之鉴，拳头在先，不停地击打“四象镜”。

        面对此番情景，殷少海没有了之前如临大敌的紧张，觉得这个如天降神兵般身穿旗袍的灵魂好像能保护大家，神经也不像刚才紧紧的绷着，反而一副吊儿郎当的口气：“旗袍姐姐，你把我们围住干什么，你应该把前面那个怪物围起来，我们才好灭了他。”

        “那我让你出去，你去灭了他？"旗袍灵魂笑靥如花。

        “我这不是要在身边保护大家嘛！”殷少海干咳两声。

        “我叫秋桐，不过旗袍姐姐这个称呼我倒是很喜欢，姐姐听着很高兴！”叫秋桐的灵魂知道身陷险境，却依旧镇静如初，“四象镜维持的时间和开印之人的灵气相关，我支撑不了多久，弟弟你要小心哦。”

        红眼灵魂攻击速度之快超乎想像，看来是想借此消耗开印之人的灵气。

        怕什么来什么，四象镜突然破碎，若隐若现的碎片化为星星点点的白光，萤火般暗淡下来，随风四散，消于无形。

        眼看红眼灵魂逼近，秋桐想让大家先散开，虽然可以借最后的一丝力气逃出此地再作打算，但是开印者即为主人，此时开印的少年还在四人当中，只能拼死阻挡护住主人。

        开印的少年叫做梅书羽，和云天城等人同属孙辈，本来年纪应该还要小云天城几个月，却提前开了首印，这时候也是满头大汗，不知如何应对，脸色犹豫，终于无可奈何的叫了一声：“哥。”语气颇有不甘。

        不远处传来念诵灵血咒的声音：“神力拔山，天鼎，开。”

        一个眉头紧皱的冷峻少年走近。

        来人年纪稍长，名叫梅尚，右手捏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将灵血引到了红眼灵魂的上方。一滴灵血快速散开结成血印，纹路更加复杂古怪，红光一闪，一个身形巨大的灵魂出现在红眼恶灵头顶，垂直落下。

        红眼巨灵没有料到会有此突变，但仍在惊慌之中躲过了巨大身影的重击。

        “西岳，拦住他。”梅尚没有搭理四人，而是对身形巨大的灵魂发出指令。

        巨大的灵魂听到指令，马上拦在红眼恶灵和众人之间，随后大如铁锤般的拳头向红眼恶灵攻去。

        看来他的惊慌不无道理，虽然双手同时格挡扔被重拳击退了几步。

        红眼恶灵正准备还击时，梅尚的声音再次响起，又结一印，红眼恶灵身后红光再现，只得回头警惕，以防万一。

        扭头的一瞬间，西岳再次出手，红眼灵魂已是来不急躲闪，脖子被梅尚唤出的两个巨大灵魂一前一后的两只手紧紧的钳住，动弹不得。

        “你是要自己乖乖回去，还是要我让西岳直接把你的魂魄捏散。”梅尚冷峻依然。

        红眼恶灵冷哼一声，放弃了抵抗，自己伸手抹掉眉间的红色细长血纹，消失在众人眼前。

        梅尚面无表情，既没询问大家是否受伤，也没介绍自己，冷冷的对梅书羽说道：“没出息，这都对付不了。”

        “哥，对不起！”梅书羽只是怯生生的回道。

        “西岳，我们走。”梅尚头也不回，领着两个身形巨大的灵魂离开。

        倒是梅书羽回头看了一下几人说道：“天城哥，明天见！”

        梅家和殷家同出一门，都是使用灵血印的，自从殷正担任大滇城副城主后，梅家便搬到临城琉月城自立门户，不出几年便抢占了琉月城护城家族的位置。而原来的护城家族蛊王寨只得隐退。

        梅尚和梅书羽在云天城要开首印的时候出现，想必不是赶巧。

        十年前大滇城玉坤山曾经发生一件惊动帝都的事，在场的人亲眼目睹云天城的父亲云冬阳凭空消失，再次出现后，无故发狂，大开杀戒，殷玥的父亲拼尽全力阻拦，两人最终灰飞烟灭，同归于尽，唯一留下的就是云天城脖间挂着的神秘珠子，当时珠子被移送帝都，帝都最高机构“灵天苑”调查无果，暂时保留。没想到才过一年就送回了殷家，除了灵天苑的权力代表“主事长老”，知道的人只有殷正、殷仲秋和云天城自己。

        而梅家家族最长者梅见，就是三个主事长老之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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