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翊……还是江意？

“小意别总是吃菜，多吃点肉，一周不见，你又瘦了不少，看着都快成皮包骨了。”

        水晶吊灯洒下细碎的光。长方形餐桌上的花瓶里装着开得正艳的丽格海棠。

        黄粉交错，配上淡蓝色的桌布，显得清新又淡雅。

        长桌主位坐着五十多岁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眼角布着淡淡皱纹。

        看着儒雅，气势却凌厉。

        出声的人不是他。

        是坐在他右手边的女人。

        江意垂下头。

        白色的米饭上放着色泽饱满的羊排骨。

        这是陶青敏的拿手菜，羊排骨能被她做得咸香软烂，还没有羊肉的膻味，看着就叫人口水泛滥。

        “谢谢妈妈。”象牙色的筷子避开羊排骨，挑起一坨白米饭放进嘴里。

        陶青敏又给他夹了一块羊肉。

        “还有几个月小意就大学毕业了，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还是说去爸爸的公司里给爸爸帮忙？”

        江意摇摇头：“我有自己的打算。”

        江成威闻言抬头，眼镜镜片在吊灯下折射出光圈。

        “你有打算？你能有什么打算？就你学的那个专业能干什么？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抛头露面的，我一张老脸都被你丢了个干净！”

        江意张嘴想反驳，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去。

        不能反驳。

        至少今天不能反驳。

        他清楚自己的个性，只要不开口，一切就都能忍，但要开了口，今天这顿饭是无论如何都收不了场了。

        江意深吸一口气，狠狠扒了两口饭。

        “你别动气，好好跟孩子说话。”陶青敏起身，想安抚江成威。

        江成威挥开妻子的手。

        “我好好跟他说话他听了吗！听过吗！当初让他去q大学金融管理，非要去j大，还非要学什么旅游专业！现在要毕业了，知道工作不好找了？”

        “父子没有隔夜仇，小意怎么说都是你儿子，儿子在外面受苦，做父亲的……”

        “做父亲的怎么了！做父亲的少他吃还是少他喝了！这么多年他就没有一天让人省心过！但凡他有小翊一半懂事……”

        “说够了没！”江意还是没憋住，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脚在地板上刮过，聒噪又刺耳。

        江成威猛地拍了下桌子，瓷碗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子生你养你！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是吧！而且我说错了吗！你和小翊长得像，但哪点比得上小翊，他……”

        “你能不能别一开口闭口就是小翊小翊，小翊死了！他早死了！死了九年了！明天一过就是第十年，你们对他念念不忘，我却拍手叫好，说不定他自己都觉得解脱——”

        “啪！”

        “啪！”

        江意话没能说完。

        他偏着头，黑色碎发散落下来，挡住视线，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左边疼。

        右边也疼。

        他微微抬起头，陶青敏的手还没放下，那张温婉的脸上满是愤怒，看他的眼神也愤怒。

        真好。

        他亲爱的父母非常默契，给他脸一左一右各自来了响亮个巴掌，生怕肿得不太对称。

        就因为一个死了近十年的人。

        陶青敏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江意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冷血的话来！小翊是你哥哥！你亲哥哥！”

        “是，我又没说他不是。”江意顶了顶牙槽，口腔里泛着无法忽视的铁锈味。

        “但那又怎么样呢？”江意望着陶青敏笑，眼底却一片冷。

        “如果我早知道我是为了救他而生，我宁愿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死在你肚子里！”

        不再去看两人是什么脸色，江意径直出了门。

        “死死死！有本事你就死在外边！今天你要是敢出这个门，就永远都别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江成威怒不可遏的话语伴随着瓷碗破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意没回头。

        他坐上车，反手摔上车门，开车驶出别墅区后又猛地踩了刹车，胸膛剧烈起伏，最后捏着拳头狠狠砸了两下方向盘。

        整个车身被震得晃动起来，警报滴滴滴响了半天，江意没理，待情绪稍微冷却，才掏出手机，给赵思远发了条信息过去。

        信息发完，他点了根烟，边抽边等回信。

        其实这不是江意第一次跟家里吵架。

        平常他回家，江成威都会把嘴搁在他身上，数落他这不好那不好，就好像他不是他儿子，是他仇人似的。

        不过动手的确是第一次。

        江意估摸着还是因为江翊。

        每年越临近江翊忌日，家里气氛就越沉重，那两人的情绪也越紧绷，看他也就越不顺眼。

        今年会动手，极大可能还是江意说的那些话刺激到了他们，但江意觉得自己没说错，他也不后悔。

        ……除了最后一句。

        “赵思远怎么还没回信息？”江意烟都抽了半包，手机也没动静。

        赵思远是江翊的高中同学。

        也是江意的男朋友。

        说来也可笑，他和江翊不是双生子，可在江翊死后，他却和江翊越长越像。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从他身上找江翊的影子。

        那么多人里面，只有赵思远把他当江意看，他说他就是江意，说他和江翊一点都不像。

        仔细算来，也只有赵思远那儿能让他感到片刻安心了。

        江意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听筒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江意掐断电话。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决定去墓园看看江翊。

        明天江成威和陶青敏肯定会去，他不愿意撞见他们，索性提前去算了，江翊那人温柔大方，想来也不会介意。

        江意从花店买了一束风信子，下车时天上黑云滚滚，风呼呼地刮，看着像是要下雨。

        八九点，墓园已是漆黑一片。

        远远地看去，江翊的墓碑前立着个黑影，瞅着像是个人，但这么晚了，谁会来看江翊？

        那身影有点眼熟，直到走近了，江意才发现来看江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联系不上的男朋友。

        江意还没来得及叫人，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酒味。

        这是喝了多少酒？

        “赵——”

        “江翊，我好想你。”

        江意刚起了个头的话戛然而止，他站在原地，思绪有一瞬间的凝结，像是被冰冻住一般。

        江意……还是江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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