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七）

夜色静谧。
  洛琤暂时落脚的客栈挨着河边，他静静靠着窗棂，目光凝视着终于静下来的临阳城。
  天际挂着一轮弧月，浅淡的月光如银纱般洒在河面上。
  这一路走来，已有五六年时光。
  岁月的磨砺蹉跎，让他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年。
  今夜晚饭时，那位赵姑娘特意派了两名小厮，为他送了几道菜。
  美其名曰，是为了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但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洛琤如明镜一般清楚。
  烛光映在他萧瑟的背影上，他摩挲着手中信纸，垂下眼帘。
  这几年，他始终坚守着离开时对姜璃的承诺，每隔一年都会写一封信给她。
  然而，她只是默默地收信，却从未回过信。
  但就在前两日，大哥寄给他的信中，竟意外的夹着姜璃的一封信。
  她先是说了一些客套话，关心他的身体是否康健，出门在外是否照顾好自己等等。
  最后，她婉转地问他，何时准备成婚，作为朋友，希望能够参加他的婚宴。
  诸如此类催婚的话语，大哥的每一封信上都如影随形。
  而这一次，催婚的任务，却落在了姜璃的身上。
  看来，是大哥特意去请她写的。
  或许是大哥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
  洛琤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当然明白姜璃的意思。
  他转过身在桌前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中的信，心中思绪万千。
  成婚？
  说实话，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姜璃到底有没有放下。
  只是每年临近端阳节时，他总会想起那一年，想起五月初六那一天，到手的幸福硬生生从指缝中溜走。
  无论他当时多么努力想要抓住，依旧于事无补。
  可是，他也知道。
  自己和姜璃之间，早已是绝无可能。
  或许……他应该听从姜璃的建议，找一个合适的女子成婚。
  但是，那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洛琤侧眸，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一片迷茫。
  ......
  晨光散开时，客栈已经忙了起来。
  洛琤下楼结算了房钱，自院中树下将他的枣红马解开，轻抚着柔软的鬃毛。
  “我们继续上路吧。”他低声喃喃，翻身跃上马，准备前往新的征程。
  刚走出客栈，便见对面柳树下，站着一名身穿红衣的少女。
  她浅笑盈盈，朝他挥挥手。
  在她身侧，黑色马驹正仰头嚼着垂落的柳枝。
  洛琤驾马走近，却并未下马，“赵姑娘，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个过客，还是莫要为了我，费这许多心思了。”
  赵美璃笑容依旧，没有丝毫气馁，“洛公子要前往罗竺，刚好我也想去那里看一看大海，既然同路，咱们又有过命的交情，自然要相伴而行。”
  洛琤笑笑，“过命的交情？”
  “嗯。”赵美璃点头，“你救了我一命，可不就是过命的交情。”
  柳丝随风飘荡。
  少女站在一片翠绿中，一袭红衣格外扎眼，鹿眸中盛着晨间柔和的日光，让洛琤有一时的失神。
  半晌，他收回视线，勾唇笑了笑，“赵姑娘若要去罗竺，自有他人护送，洛某先告辞了。”
  他拱拱手，调转马头。
  赵美璃展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洛公子，不过是结伴同行而已，你在怕什么？”
  她微微倾身，笑颜如花，“莫不是，怕对我动了情？”
  洛琤沉默片刻，“在下已心有所属，姑娘莫要再纠缠下去了。”
  赵美璃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双手抱怀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喜欢的人肯定不喜欢你，要不然你怎么会独自一人呢？”
  洛琤面色微变，赵美璃知道自己猜对了。
  赵美璃：“既然她不喜欢你，你也不能剥夺别人喜欢你的权利，我赵美璃就是喜欢你，就是看上你了，哪怕你心中还有那个人的位置，我也要得到你！”
  洛琤有些哭笑不得，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山大王要强抢民女一般。
  他不愿再与其多做纠缠，绕开她，驾马离去。
  赵美璃这次没有再拦他的路，迅速翻身上马，追着他而去。
  让洛琤感到意外的是，她的骑术还不错，他一路纵马奔驰，  她竟能始终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中间休息时，她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会将他手中的饼子夺过去，换一只刚烤好的鸡腿给他。
  虽然不情愿，但洛琤承认，两个人一同赶路，的确比一个人要好很多。
  因没有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镇子，这一夜，他们只能在路边休息。
  赵美璃靠着树，身上盖着他的披风，早已进入梦乡，不时还会说些呓语。
  她一个千金小姐，想来不曾这般风餐露宿过，这几日下来，竟从未叫苦抱怨过。
  洛琤打开酒壶，喝了两口酒。
  火光映在他姝丽的眉眼，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缓缓走来。

  他转过身，趁着火光，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他愣住了。
  女子穿着一袭浅青色衣裙，通身似乎散发着光芒，正微笑着看他，“洛琤？”
  她轻声唤道。
  手中酒壶跌在地上。
  洛琤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璃。
  “你怎么会来？”
  他随即失笑，笑意中自嘲意味明显，“看来，我是在做梦。”
  姜璃走近他，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你不是在做梦，是我来了。”
  即便是梦，她也很久没来看过他了。
  洛琤踌躇片刻，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姜璃，我好想你。”
  怀中女子浅笑，仰头看他，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情深，“我也很想你。”
  洛琤将她松开，试探一般低下头，唇向她一点一点贴近。
  她没有躲，甚至闭上了眼睛。
  既然是在梦中，他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他俯首，覆上她的唇。
  没有温度，亦没有一丝真实感，但仍令他心脏狂跳不已。
  他从未这样拥有过她，哪怕只是一次。
  木柴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洛琤打了个颤，瞬间清醒过来。
  赵美璃靠着树干，呼吸均匀。
  草丛之中，虫鸣声此起彼伏。
  远处池塘里，蛙鸣声接连不断。
  他摊开手心，勾唇笑了笑。
  原来，真的是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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