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依依其人

林昊和林依依就住在薛家的一处公馆里。

        林依依醉意朦胧地进门时，其父林昊竟还未休息，等在客厅里。

        林依依不禁诧异，问道：“爸爸，你怎么还不睡呢？”

        林昊从考究的铁制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不紧不慢地点上，吐了一口烟后，才缓缓答道：“等你啊，我有话对你说。”

        林依依在林父对面的一张卧榻上半躺下，喊着下人雪姨煮一碗醒酒汤来，然后半眯着眼睛，看向父亲，说：“您说，我听着。”

        林昊问：“这些天跟薛明宇相处下来，觉得如何？”

        林依依疲惫烦躁地应答：“不咋样，一个精明现实的纨绔子弟。”

        林昊问：“你是看不上他？”

        林依依笃定地说：“没错，向他卖身，还不值得。”

        林昊欣赏地点头，但又冷静地说：“可为父想借助他们的力量，将我们的布庄开到杭州这里。一旦打开这边的市场，这里的一些丝绸和丝织品，就可以补充进我们林家的生意。届时，南北市场互通有无，这将是我们林家发展壮大的一个重要契机。”

        林依依老气横秋地叹气。这时，她的醒酒汤也端上来了。她起身端坐，一改日常生活里那种虚浮的孩子气，立即改换了一种气质，冷静严肃，言语缜密：“我知道，但是，爸爸，你要知道，薛家并非不知道你的企图。即便我委身填上你们这种交易，薛家也并不见得会让你占到主动。实际上，薛明宇并非草包，他跟我一样，都是为了自家的生意，才跟我一直虚与委蛇。”

        林昊问：“你觉得薛家想要什么？”

        林依依冷静思索着说：“他们该是想要我们的原材料。我们北方棉花盛产，而我们林氏布庄有自己的工厂，目前生产能力勉强能够支撑。可一旦市场打开，生产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薛家也有自己的工厂，但是接单一直不稳定，不得已，才向其他产业扩展，比如天上人间，酒楼什么的。”

        林昊沉吟道：“那他们薛家胃口也不小，这样，两家就得始终纠缠在一起，利益相关。所以，这个薛明宇，你还不得不考虑下了。”

        林依依想着薛明宇的轻浮放浪，面露反感。一仰头将稍微放凉一点的醒酒汤咕咚咕咚喝下，抹一下嘴巴，对父亲说：“这些以后走着看，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林昊望着自己的女儿依依半是稚气半是老成的面孔，不由地有些心疼不舍，声调放柔了说：“依依，为父明天得回北方，那边好多生意业务都需要打理了，得留你独自在这边应对一切了，你可行吗？”

        林依依眼神刹那间迷离软弱，不过迅速恢复了坚定，说：“父亲就放心吧，我定会处理好一切。”

        时光荏苒，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

        数秋这边，父母皆已去世。

        数秋母亲一直生病，其父只管自己天天喝酒抽烟，完全不管数秋她们娘仨的死活。数秋一边照应着妹妹，一边在家里干着活，还得照应她生病的母亲。其母看她实在辛苦，且自己好转无望，就在一天夜里偷偷将自己了结了。

        数秋父亲更是天天喝的烂醉如泥，身体每况愈下。他倒是不再随便打骂数秋了，主要是，他也没有多少时候是清醒的。

        数秋父亲是冻死的。

        南方的杭州，很少下雪。可在数秋十六岁的冬天，偏偏就飘飘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而且雪势还特别大，压塌了很多脆薄的房屋，淹没了道路，造成交通堵塞。

        李志父亲看着路上厚厚的积雪，决定不再出车了。还让李志也老实待在家里吧，这个天出去，都不够受罪的。

        李志在家憋了好几天了，实在憋得难受。再说，总归得赚钱啊，日子才能过下去。

        他就从院子里拉出黄包车，将上面的雪扑打干净，并带上一个短把铁锹，就拉着车吃力地上路了。

        途中经过数秋的家门，就想着进去看看数秋的情况。

        数秋的妹妹春娘大了不少，数秋又长了一岁，竟是渐渐露出属于少女的美丽来了。身形渐渐有了凹凸，辫子也梳顺扎成两个麻花辫。她麻利地干着家里的活计，一举一动，渐渐透出属于女人的魅力。

        她见李志进来，还像之前那样甜甜地叫着：“李志哥，你来了！”

        李志将身后的门掩上，但是屋里已被他带进来的一股冷气冲凉了。他开口，嘴巴里还喷着白气，让人一下子感受到了外头的冷意：“数秋，家里都还好吧？我今儿个想出车试试，老闷在家里，也没个收成！”

        数秋关切地说：“这么冷，还下着雪呢，别出去了。家里都好，就是我爹，两天前出去，就再没回来了。不过他不回来家里还消停。不管他。”

        李志见都还好，就扭头准备出门。数秋叫住了他，塞给他一副棉手套，说：“还好赶出来了，这个冷天，不戴副厚手套，这手肯定得冻坏了。”

        李志接过，两只手套对着拍打了几下，笑嘻嘻地对数秋说：“够厚实的啊。走了！”

        数秋羞赧地送李志出门，一直见李志拉着车窜出很远，才回转身子进门。

        李志拉着自己的黄包车，吃力地在积雪中缓慢前行。路上没有几个人，天空依然阴沉的灰蒙蒙的。见状，李志将车靠近一家布庄和酒馆的中间，准备在那里等半晌，实在没人，就回家。

        李志将车停下，站在车旁踩着碎步，望着街道，取暖。

        不一会，旁边布庄里走出一个女人，来到李志身边，对他冷淡地喊：“喂，薛家公馆，去吗？”

        李志扭头打量了女人一下，穿着貂裘大衣，带着貂皮帽子，模样既清秀又老成。李志见生意上门，说：“去，就是雪天路难走。老板可否多给点辛苦钱。”

        女人像是懒得多说一句话，好容易挤出两个字：“走吧！”

        李志忙将车拉出来，一边从兜里掏出毛巾，麻利地将车上扑打一遍，一边喊着：“好嘞，您请上车，坐稳了。”

        李志想像以前那样，快速往前冲，可积雪厚，实在走不快。勉强刚冲出五十米远，李志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双脚陷入积雪，车子也似是胶着着，竟是寸步难行。

        李志望望前头，是一片低洼处，积雪被风都吹聚在这里，形成了特别厚的一片积雪区。

        李志不得不将车拐到路边，对车上的女人说；“对不起，老板，前面积雪太厚，我得先去清理出一条路来。您若是急，可走过去或者找其他的车；不急，就等我把路清出来，咱再走。”

        女人饶有兴味地看着气喘吁吁，头上冒热气的李志，不说话，只朝他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他去。

        李志忙抽出带的那张短把铁锹，跑到路上，就开始呼呼清路扬雪。

        李志瞅准一条直线，紧忙铲着雪。谁知，铲到一半时，突然碰到障碍。铲子下去，像是碰到了一块木头。他只得将雪清开，带着手套将木头上的雪抹掉，最后发现，竟是一个人。

        李志被吓了个够呛。他大着胆子将那人翻身，看不清脸。就拿雪给他洗了下，发现，竟是数秋的父亲。

        他明白了，这个酒鬼定是夜里喝醉了，躺倒在路中间，恰逢下雪，就冻死在这里，并被雪埋了。

        李志将这个冻木头人拖到路边，拿雪埋成一个土丘。回头又继续清路，不一会，果然让他给清出一条窄路来。

        李志回头又将女人拉上，顺畅地通过。

        女人侧头望望路边李志堆起来的一个雪丘，问：“你在路边埋的什么？”

        李志说：“死人。”

        女人心下一震，但不动声色，问：“死人？”

        李志说：“是，一个酒鬼，我们邻居。”

        女人说：“那你不赶紧先安排他？”

        李志说：“不急，接了你这趟活，怎么着也先给你送到地点。”

        女人还是不动声色，不轻不重地说了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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