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家夜话

小花氏坐在屋里缝补衣服，见花盛进来，针线一扔，脸一抹，唾道，“好个没脸皮的妇人！”

        花盛皱眉，“你又作甚麽妖！”

        “死了男人的妇人，带着儿子黑灯瞎火的乱跑，倒赖上咱家了。”

        花盛眼睛一瞪，“可不许胡说。”

        “说甚么哥哥家的孩子，我是不信的。当家的，要我说，待明日天亮了，就撵了去”小花氏慢条斯理地说着，心中一切都盘算好了。

        “甭管是不是，咱们遇见了，孤儿寡母的，也得帮扶一把。”

        小花氏气道，“倒叫你做好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倒是你这镯子可值个二三十两。”花盛冷哼道。

        “你！”

        “那我不是也帮她找了活计嘛，方府工钱又高当家的，你看娘那热乎劲儿，不晓得的还当她才是花家媳妇儿”说着说着，竟是嘤嘤哭起来。

        花盛无奈，“这些日子，有她帮衬着，娘在方府才松快些。再说了，也多亏人家前些日子送的药，娘的病才好得那么快。这事你就别管了！”

        不管小花氏怎么说，花盛背过去鼾声大震，只剩她一个人怄气。

        花婆子离开程素房内，一个人唉声叹气，刚躺下的花父只好坐起来安慰老妻。

        “他爹，我这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

        “往日里，你这心不是放得最宽，明日的事，明日再说。”花父帮花婆子擦擦眼泪，盖好被子。

        “你说素娘日后一个妇人家带着孩子该怎么过活？”

        “这妇人是个主意大的，也不消得你多操心。敢一个人带孩子顺利出了城，走到咱们这儿，这可不是寻常妇人能做到的。”

        花婆子不满丈夫说法，攘了他一下，“那她这两日得吃了多少苦。”

        花父无法，只好细细与她分说，不然怕是今晚都睡不好。

        “先不说大盛媳妇儿手上的镯子，那材质、做工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她轻易就舍予了人。再者，你看她那日买米粮的气派，哪里是小户人家养得出的女子。”

        花父停顿一下，捻着胡须，沉吟道，“她今日带来的孩子，唤作源儿的，虽衣衫污浊，但举止恭谨，从容有度，怕是东家家里的小子也比不上。”

        花父还没说的是，这妇人拿的一柄竹枪，枪头色泽乌黑暗沉，怕是见了血。不过，这就不必说与老妻知晓。

        他在酒楼摸爬滚打、迎来送往二十多年，一双眼察言观色、辨人识人是错不了的。

        花父眼神毒辣，内心清明，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却不曾怀疑程素关于前夜的说辞。毕竟，方府的灾难，远不是一个小女子能左右的。

        末了，花父又嘱咐她，顾着点大盛媳妇儿的感受，莫要让她多想。

        花婆子道一声知了。

        月上梢头，村子里鸡犬骚动。

        花父穿上衣服，让花婆子且安睡，花盛也披着衣服推开房门，花父让他回屋歇着，自己去看一眼。

        程素在黑暗中睁开眼，听着似有马车进村，不知是何人，便小心地穿好衣服，抽出一把剑防备着。

        这个时间进村，且有马匹，估计不是普通人，按照叶家的行进速度，应该早就过了这个村子，程素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概过了一刻钟，花父回来了，锁上门进屋。

        程素又静静听着，发现没什么其他动静，放下心来，打算明早去看看。

        方源迷迷糊糊地被扰醒，呢喃着，“姑姑？”

        程素安抚他无事，他又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两天，方源跟着她宿在山洞，睡梦中时常被惊醒，虽然小孩面上没再显露出多少，但心里还是沉甸甸地记着。

        程素叹了口气，接着又开始发愁，方府的灾变给城里的百姓提了醒，有消息的人家应该要准备逃出来了，剩下的百姓也会陆陆续续逃出来。

        叶家势大，仍旧举家搬迁，但花家人从城里逃出来后，看样子是要长期躲在雨花村了。

        程素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这两天把近几个月的邸报认真看了一遍，琐碎的信息中显现一点，陈王并不避讳屠城，甚至麾下的将领就有此罄竹难书的罪行。这也是造就陈王赫赫凶名的主要原因。

        雨花村距离荥中县太近，万一真有什么变故，恐怕在劫难逃。

        方府的灾难让程素不敢报有侥幸，但即使她生长于现代，也是知道古人安土重迁，故土难离。

        程素管不了别人，救不了别人，但花家，她真的想努力下。

        鸡啼声叫醒了一家人，程素来到厨房，花婆子已经起来了，程素便帮着一起做饭，俩人就像是在方府时一般。

        过了一会儿，小花氏也起了床，看见程素与花婆子二人做个饭也能其乐融融的样子，忍不住啐了一声。

        程素状若未闻，好声好气地喊了声嫂子。

        花婆子瞪了一眼，让她唤人回来吃饭。

        小花氏气不过，脚一抹，出门去。

        花家父子回来了，饭菜上桌，虽然只是早饭，却相当丰盛。

        刚才听花婆子谈起，程素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除夕日，阖家团圆的日子。

        虽然她来到这里还不到两个月，却觉得像是发生了很多事，漫长的在她的心上烙下印记。

        众人当前，程素敛去哀容，方源乖巧地坐在一旁，唤了声“花爷爷”“花奶奶”。

        花婆子喜滋滋地哎了一声，把蛋羹分给方源一半，“源源吃哈，吃羹羹，长高高。”

        额，程源源么？倒是莫名的和谐

        花父清咳了一声，花婆子把另一半蛋羹分到虎头的碗里，小花氏的脸色才好看。

        花父唤众人动筷，又对程素说，就当自家便是，不用拘谨。

        看花父还想要说更多，小花氏截过话头，“爹，村子里来的是什么人啊？”

        花父顿住，没说话，花盛碰了小花氏一下，让她专心吃饭，不要多嘴。

        程素没听到想知道的消息，打算过会儿去看一下。

        花婆子家住在村尾，程素行到村中，看到停在路上的马车竟然是叶家的，还有一些叶家的仆妇在井边打水。

        程素转了一圈，发现装有辎重的马车并不在村里，护卫也少了一大半。

        “程娘子。”程素转过身，竟然看到了孙婆子。

        孙婆子满脸慈笑，可眼睛却紧紧盯住程素，“倒是有缘，程娘子怎么在这儿？”

        程素不曾想在这里又碰到孙婆子，内心很尴尬。

        “素娘！”花三婶远远地看到一个妇人身影，走近一瞧，果然是程素。

        花盛之前转交给她的银钱有多余，道是再捎一些鸡蛋进城，可惜城门关了后，再难进去，花三婶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

        “大盛他爹今早上说你来了，我正盼着呢。”花三婶亲热地拉起程素的手。

        程素问了声好，孙婆子在旁边瞧着，“程娘子原来是村里的人。”

        “嗐，素娘正是我大嫂家的姑娘。”孙婆子状似明白了，“你大嫂家”

        “孙姐姐，你应该听过咱县城里的丰源酒楼吧，我大嫂他当家的就是那里的管事。”

        孙婆子哪里听过一个小酒楼的管事是谁，她只是在叶家这个档口第二次碰到程素而心生警惕罢了。

        程素知晓孙婆子的想法，笑道，“小妇人夫家姓程。”

        孙婆子明白了，歉意地笑了笑。

        花三婶把程素拉走，一边嘀咕着，“一家子端得威风。”

        程素好笑道，“她们怎么招惹你了？”

        花三婶撇撇嘴，“你是不知道，昨个夜里，你大河哥在村口守着，突然就来了一群人，不由分说地要进村，那剑都快杵到你大河哥脖子上了。”

        程素感到奇怪，据她所知道的，叶家不该如此无礼才是。

        果然，花三婶附耳低言，“进了村才知道，原是他家的哪个夫人孕相不好，早早生产了。唉，咱们女人生孩子，那真是一只脚迈进鬼门关。天可怜哟！”

        看着花三婶一脸求认同的表情，程素能说什么呢，是是是，生孩子可真难，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花三婶要拉着程素家去，说把鸡蛋拣给她，都是新鲜热乎的。

        程素忙拒绝，自己仓库里的东西可太多了，犯不着再要这些。更何况，之前花三婶卖给她的米面可是极良心的价格。

        程素连忙告辞，花三婶还道改天来家坐坐。

        叶家人借住在村长家里，其他仆妇小厮散落在别的村民家。花父道自己家来了客人，便没有安排。

        村长家新盖的房子就这么被霸着了，原还有些不满，在叶家出手大方之后，就不说什么了，殷勤地伺候着热水，道是缺啥再唤他们。

        孙婆子来到叶夫人这里汇报了村里的情况，提到又看到了昨日遇到的妇人。

        叶夫人睁开眼，无声询问，“奴婢问过了，是村里嫁出去的姑娘，昨夜在我们之前就到了。”

        “嗯。”

        孙婆子无声退下。

        叶平襄没了昨日的欢快，“娘，我们真的要离开么？我们不是看到朝廷调任了新县令吗？荥中县会好起来吧。”

        叶夫人整夜未睡，眼睛里布满血丝，吐出两个字，“愚蠢。”

        “娘，你又说我。家里有爹爹和大哥聪明就好了，唔，以后还会有聪明的小侄子。”叶平襄想到刚出生的小侄子，不禁高兴起来。

        叶夫人看着天真的小儿子，头疼。

        偷懒耍滑是一流，嘴上功夫是二流，办个正事儿是指望不上了。

        想起儿媳生下的叶家长孙，叶夫人面上浮现笑意，又想到不知何故惊扰的马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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