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雨欲来

很快，厨娘就趁着煮粥的间隙偷偷地藏起一些，掩在箩筐下，即使被发现，也可以说是不小心遗漏下的。

        程素不经意间靠近，引得张婆子觑了她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动作，便未作声，心虚地扭过头去。不过，粮食已经好端端地落入仓库中。

        程素借着搬米面的时机，悄悄地添在别的萝筐里。

        几口大锅支起来，流民们如饥似渴地涌上来，被叫骂着排好队。饶是如此，三车米面也很快消耗完毕。

        张婆子跟差役们道了声辛苦，便带着程素等人离开。快到方府的时候，程素看见那个厨娘焦急地向张婆子比划着什么，张婆子让停车，整理好所有的箩筐也未见那包米，狐疑地扫过程素几眼，看见她纤细的腰身，暗暗啐了一口，阴沉着脸跨进府门。

        程素来到王妈妈处，一一汇报了今日的情况，隐去张婆子的事。王妈妈道了声奇了，便让她下去歇息了。

        待第二天，程素仍旧看着从库房搬出的米面，不过这次王妈妈却点了其他几人前去施粥。

        程素懒得管她们之间有什么事，也乐得清闲，便寻到阿重让他教自己几招耍竹枪的技法。阿重使了几招，她照猫画虎得比划了两下，倒是有模有样。

        阿重与程素混得不错，十分用心地矫正她的枪法，程素佩服得很。阿重被夸得不好意思，道方显一□□法才是出神入化。

        程素微微愣神，已经好几日未见到他了。

        天越来越冷，已到了腊月二十五，荥中县连下了三天大雪。

        花盛前日披一蓑雪，哈着寒气来方府告假，道花婆子感染了风寒，又转告程素花婆子特意叮嘱不必来探望。程素很是忧心，装一小篮鸡蛋并几样药材让花盛带回去。

        大雪纷纷扬扬，府里的老人说这是瑞雪兆丰年，几个去施粥的小厮说城外又冻死了不少人。

        人死得越多，就越混乱，好不容易安顿好的流民又要作乱。一双双发光的眸子活像走投无路的饿狼，逮着谁都要扑上来咬一口，城里的富户已经不敢派人出城施粥了。

        城外的日子难熬，城里倒是稍微多了一些年味儿。

        一早，程素就和几个妇人把红灯笼挂上，方县令百忙之中写了几幅对联交于长随，小方氏强撑着身子说了几句勉励众人的话，又洒下了一波喜钱。虽然现在无处可花，但府里众人还是喜气洋洋地盼着来年会是和顺的光景。

        借着机会，程素也见到了府里的小少爷，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持重守礼，许是难得不用温书，脸上带着将要过年的雀跃，惹得小方氏脸上也多了些红润的颜色。

        再次见到方显的时候，程素正在帮林厨娘砍一扇猪肉，她甩开膀子，拿起剁骨刀，手起刀落，别提多利索了。

        花婆子不在，她的工作更加繁重了，张婆子现在主管厨房，没得给她好脸色。

        “程娘子，劳烦讨一碗姜茶。”温和的声音响起，程素意外地看到他站在门口。

        雪簌簌落下，衬得他眉眼清俊如画。

        程素蓦地笑了，带着几分舒心，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

        林厨娘挤过程素，娇声娇气地唤了声显少爷，捧一碗姜茶奉上。

        方显的眉间微不可见的蹙起，程素忍不住笑出声。

        “那麻烦再煮一锅吧，送到前院。”说罢，转身离去。

        林厨娘跺跺脚，剜了程素一眼，程素无辜的耸耸肩。

        这活还是落到了程素身上，花婆子不在的这些天，她着实学会了不少生活技能。

        程素顶着雪拎来一桶姜茶，阿重远远的看见，大步走过来帮忙拎着。

        阿虎谢道，“程娘子唤我等一声便可，何苦亲自送来。”

        阿重没心没肺地笑着，“她力气可大着呢，等闲不会累到她，哈哈！”

        程素两个眼刀刺过去，阿重连连说不敢了，又帮她盛好一碗碗姜茶，唤兄弟们来喝。一众年轻人闹哄哄地打趣着，被阿重笑骂。

        程素看大家一边喝姜茶，一边谈笑。她在一旁听着，从琐碎的信息中分析到，允州可能要变天了。

        允州龟缩一隅多日，战乱的消息始终压在每一个允州百姓的心头。

        是战，还是苟延残喘，这个问题叩击着整个允州官场。

        如今允州也要亮出它锋利的爪牙！

        房间里的熏香袅袅娜娜地飘散，方显推开门踏入，一股热气升腾而起。

        小方氏看见来人，忙用手帕拭拭眼角，“是阿显来了么？”床上的人轻咳两声。

        “少爷，是我。”

        方朔挥挥手，让小方氏先出去。小方氏帮他掖好被角，“我先去看看药好了没。”

        “少爷，敬王已经决定下令出兵。”方显沉声道，“荥中、漱山、万盱、长林等县需上交大量军需物资。”

        “这不正是父亲所求的么。”方朔叹息道，“若真能以这些身外之物，换我荥中百姓”

        “阿显，我们别无办法。”

        “我知道，知府大人的使者后日就到。”

        房间里静默良久。

        “源儿央我，想要来看看你。”

        “好。”

        程素肉眼可见地忙起来了，不但是为过年做准备，更是为后日使者的到来。

        大好的日子完全不能阻断政治的步伐，连过年内心都是沉甸甸的，只希望荥中县一切都好吧。

        小方氏亲自叮嘱全府上下，张婆子也没力气只盯着程素了，大概是程素做事勤快又认真，还被王妈妈唤去帮忙几次。

        程素全府上下跑了个遍，也见到了平日里不得见的方大人的妾室和儿子，方府人口已经极尽简单了，过年仍旧忙得人仰马翻。

        另外让人诧异的是，普通百姓家已经很难买到粮食了，方府的库房又搬进去了各类美酒、野味、点心、新鲜果蔬。当然，方县令已经是难得的好官。

        林厨娘一边腌制着两块猪腿肉，一边撇撇嘴，“你也不看看咱们是谁？”

        程素莫名，咱们还能是谁？

        林厨娘翻了个白眼，腔调拉长，“咱们可是县太爷府上。”

        “那些个什么李老爷、王老爷、刘老爷的，别看生意做得大，铺子那么多，那还不是得听咱们老爷的。”

        啧，你还骄傲上了。

        程素算是明白这个王朝为什么那么快就要玩完了。

        倒霉的是，自己成为了这一切的见证者。

        不再多想，程素继续小意奉承着林厨娘，麻利地帮她干好手边的活，林厨娘很是舒坦，又教了程素两三个菜方。

        最初，林厨娘对于程素厨艺一窍不通感到非常惊讶，眼神中□□裸的显露出，怪道你被夫家赶出来了。

        其实程素还是会一点的，什么意面蛋挞黑森林小蛋糕，咖喱沙拉焗土豆泥想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但林厨娘教给程素的都是炒米、石饼、棋子面等食材简单、易操作的寻常百姓家做的食物，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又不会被偷师竞争。

        等厨房里的人都忙完后，程素试着做了些，嗯，自己还是挺有天分的。

        第二日清早，程素难得起晚了一会儿。

        张婆子来回盯了厨房好几遍，横眉冷对，程素被指使得团团转，林厨娘殷勤地摆上两三样点心，奉上一杯茶。

        张婆子装腔作势地点点头，唤了另外一位厨娘出去，正是当时一起施粥去的厨娘之一。

        林厨娘背对着她啐了一口，“老虔婆！”

        程素无比想念花婆子，希望她身体快点好，年后就能见到她。

        午后，方府正门大开，阿重等人神色肃穆，目光炯炯地巡视在方府周围。

        程素得了空去送一些姜茶，却被拒绝了。

        她只好待在厨房里听候前厅的传唤，估摸着上茶的时间、频率，程素知道知府大人派来的使者应是到了，且与荥中县的诸位大人相谈甚欢。

        单是这云片糕、青梅蜜丝团就上了好几碟。

        要说这刘大人真是派头十足，不过知府大人一马前卒，就带了数十个随从。

        前院丫鬟不够，王妈妈就招程素过来，给这些随从上些茶水点心。

        程素刚进来，为首粗髭黑面的男子眼眯成线，上下打量着程素，其他人的眼神也似有若无的停留在她的身上。

        程素心里一突，面色紧绷。

        “哈哈，这位娘子勿怕。我等风餐露宿多日，一时还未习惯。”为首的男子朗声道，“在下胡烈，给娘子赔罪。”

        程素心下了然，现在城外可危险多了。

        “小妇人夫家姓程，诸位可唤我一声程娘子，若有什么事，可唤我来。”程素微微见礼。

        程素拿出招待客户的态度，落落大方地为众人奉茶。

        众人喝过茶水，吃了些点心，各自坐在厅内休息。只胡烈叫上几个人，说是收拾下刘大人的行礼，怕是要在此多叨扰几日。

        程素微微一笑，道客人自便。

        程素回到厨房，长呼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真是吓死了，这刘大人真是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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