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昨夜，将宋知朗送回酒店后，沈煜决定暂时先不回广州。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在同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

        夜里十二点，沈煜收到宋知朗发来的微信：“每次都聊得意犹未尽~美食美酒还有散步都恰到好处。不想说谢谢，却很感激你的款待和陪伴。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再聚。一切皆安好。”

        “没错，这种默契一直妙不可言。就像给车充电一样，每一次谈话都是一次充电续航。相信我们会很快见面的。”信息发送出去，沈煜坐在酒店沙发上，再次阅读了宋知朗的“总结发言”。

        每每和宋知朗交流完，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在提高。而任何一个令人兴奋的瞬间，有趣的画面，称道的美食都能激起二人的共鸣。一草一木都变得极其有趣。在她这里，他可以毫无压力地交流、分享。在她这里，他选择做自己，也正是因为在她这里，他看到了更真实的自己。那一份自己，遗落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和宋知朗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快。说不完的话，走不尽的路。

        多少年过去了，他仍然记得，北京的那个夏天。

        他们二人穿过使馆区的林荫道，苍绿茂密的杨树交错着。满墙的爬山虎偷着钻出一个尾须，还有转角处扑鼻而来的淡粉色甜腻香气，一切，美好得令人沉醉。

        四周极其安静，静得，似乎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沈煜甚至有些担心守卫会不会上前问询，但并没有。

        那是一个令人沮丧却念念不忘的夏天。至此之后，再无林荫，更无蔷薇……

        清晨七点，宋知朗便叫了车去到龙华。一早晨车堵得厉害，她本想利用这一个半小时小憩一会儿，可老司机开得很猛，刹得更猛，一路心惊，默默地检查起安全带的紧固状态。在国内，高速上，无论路堵与不堵，窄与不窄，不飚到极品飞车，似乎都不足以证明司机被highwaycertified，想到这里，宋知朗反而淡定了，毕竟，也就只有她这个“村里人”才会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今天早晨，她依旧是早晨六点就起床开美国的会。忙了一个小时，竟然忘了换衣服化妆。想着今日要进工厂，她赶紧拽了一条牛仔裤穿起来，拎着一件小西装就奔了出去。在车上，随便擦了点防晒，描两笔眉，刷一层纤细的睫毛。虽然车猛，但职业上班族的化妆必杀技之一，便是防抖，五分钟搞定一切，她戴上墨镜，眼睛瞄着前后交错的车辆。

        正午，沈煜发来一张照片：面朝整墙的图书，一张实木长桌上，安静地放着一杯星巴克，一本《认识经济》。

        半个小时后，宋知朗产线审计结束，风尘仆仆地走到工厂的走廊尽头。她从储物柜里取出手机，看到这张截图，嘴角立刻扬起。“你要不要这么惬意？”

        “哈哈。忙完了？”沈煜顺手分享了地理位置——宝能城。

        “嗯……正在产线闷头干活的我，默默注视着你……浪。”这种悠闲自得，宋知朗可不奢望。她心生羡慕，却也无奈，一大堆活等在那里，早晨不过是30的量。忽然，她发现沈煜的坐标仍然在深圳，赶忙问：“你昨晚没回广州啊？”

        沈煜没接话，只是问了句：“快结束了么？”

        “还有一大半没完成。”

        “好吧，刚想说中午可以过来感受下。”沈煜发了个惊恐的表情。“请你吃个潮汕牛肉火锅。”

        一说到潮汕牛肉火锅，宋知朗咽了咽口水，她似乎能听见肚子咕咕叫。

        早晨走得很急，她让餐饮部打包了一份咖啡，一块法式吐司，带在路上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最后，袋子里剩了一个蛇果，因为不想在出租车上啃皮，就随便扔到包里。可现在，就算只有蛇果皮，宋知朗也能全吃得下了。

        她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挑衅”。“哈哈，出不去了。龙华太远了。你自己enjoy点小食吧。请不要发照片刺激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宋知朗撅起嘴，一脸哀怨。

        “只能吃食堂了？”

        “有食堂就不错了，同学！”要什么自行车啊？想必剥削阶级是真不能体会贫下中农的辛苦，宋知朗咬牙切齿。

        “好。那你先忙。”沈煜赶紧收手，不再刺激对方。玩笑开开就得。毕竟，这次宋知朗真是带着任务来的，二人battle工作量还真不见得自己能赢。

        不一会儿，宋知朗发来了一张卖相很惨的工作餐的照片，附文字“凑合一下，希望晚上好好吃。”

        “这个……嗯。确实……只是……填肚子的。”

        “是不是不该吃？”宋知朗窃窃地问。

        “是啊。精打细算。资源配置给效用更高的食物。”

        想想，人的胃口是真的有限。每日，不过也就三餐，在国内的每一顿都值得被虔诚以待。

        临近下班，宋知朗不想麻烦沈煜开车来接自己，回到酒店后才给他发了信息。接到宋知朗，沈煜开车至欢乐海岸。

        潮汕牛肉锅这个卡，这次回国必须得打完。沈煜介绍到，这里环境不错，八点还有烟花，吃完饭我们可以去深圳湾走走，吹吹海风。宋知朗笑而不语，她开始享受被沈煜安排。就是这样，完全不用费一点儿心神。

        如沈煜预设的一样，火锅味道绝佳，八点准时放起了烟花，过了马路就是深圳湾，海风柔和而温暖。

        二人并肩前行，聊着宋知朗近期棘手的项目。得知宋知朗项目上需要频繁向各方高层做汇报，沈煜对于咨询公司的沟通方式表现得十分有兴趣。

        “所以，你之前在大厂不发邮件的么？”宋知朗满脸疑惑。这么多年，邮箱于她，别提有多亲了。发邮件、写报告占了宋知朗工作的一大半。

        “发啊。但是，企业微信比较多吧。”的确，所有的文书都是写在word里的，所有的短平快交流都是通过微信或者企业微信完成的。除了公司行政发出来的邮件，沈煜还真得没怎么太用邮箱工作过。

        忽然，他们听见一阵走调的蹩脚歌声。一个“热爱”音乐的青年，忘我地对着海中央放声歌唱，她戴着耳挂式耳机，周围的世界于她肯定是不存在的。这个时候就突显了耳返的重要性，因为普通耳机阻碍自己的声音传入大脑，继而无法控制音准。

        被这么几嗓子震惊到，路过的二人偷摸着呵呵相视一笑。

        调，肯定跑了。词，却听清了。“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那我们算不算相拥……”

        二人沿着海边不知走了多久。宋知朗停下脚步，面朝着大海，问道：“对面，是香港吗？”

        “是。”沈煜也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天已经黑透了，什么都看不见，隔岸的远山缀着零星的灯火，和印象中的香港差之千里。

        她盯着远方，深呼吸，肩膀平缓地升高。

        一阵海风，吹散了宋知朗肩上的头发，送向半空。沈煜，仍旧站在原地，他悄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摸那捋发丝。可是，风突然停了，头发垂下，只有他的手，停在半空。

        他脑中迅速闪过前不久读过的那本书，“一个人的记忆是如此丰富，他不会忘记看到、听到、接触到的所有东西。”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有过极其类似的场景。他们处在三里屯跨街天桥的二层，宋知朗面朝车流，望向远方。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一样的距离，一样的背影，一样的风，一样的，悬在半空的手。

        就在宋知朗转过身的那一刻，沈煜收回了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宋知朗指了指路灯下的双人椅，问：“要不要，坐一会儿？”

        沈煜随着她坐下。

        暖色柔和的灯光，落在宋知朗侧脸上，黑夜的背景勾勒出她饱满的额头，圆润的下颌。没有多余的妆容和修饰，明朗通透。因为眼睛过于大的缘故，其他五官都显得极为精巧。她的表情很平静，头发别在耳后，放松地坐在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望向远方……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是什么时候了。沈煜回过神，看了看表说：“晚了，先送你回酒店。”

        宋知朗点点头，站起身。

        二人开车车窗，在滨海公路上吹着海风。宋知朗趴在车窗上，头发飘在风中。沈煜放慢了车速，余光扫着她的背影，灯光忽明忽暗，发丝似扬非扬。

        沈煜开车把宋知朗送到酒店门口，下车道别。宋知朗不自觉地将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佯装轻松道：“那么，就此告别啦？沈律师。”想到这一别，又不知道会是几年，竟然有些沉重。宋知朗脑子里有很多告别的话，可一句都说不出来。

        “后会有期。”沈煜依旧平和，除了微笑，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

        “嗯。后会有期。你开车，注意安全。”宋知朗点着头，一字一句地说。

        两个人，像是第一天见面的那样。不知道，此刻，是该握手，还是该拥抱。

        最后，她转身向旋转门走去，余光瞟见沈煜还站在原地，冲他挥挥手。

        开上深广高速后，沈煜把速度提到了一百二。一路上□□音乐里的推送，竟然没什么是他喜欢的。他大脑一片空白，人像被抽空了一样。不多久，看见前方一公里的休息站，他找了一个偏僻的停车位停下，靠在车旁吹了会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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