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明晃晃的灯光折射在手中的瓷盘上，哗啦啦的水流冲洗碗面。

        乔令月的手还浸在水流中，沁凉裹着手部的肌肤，一点点的透过腠理传至神经。

        宋越明那句认真又轻缓的声音似乎还在飘在空气里。

        凉意密密麻麻，情绪也因这句话乱了起来。

        乔令月手指微动，连着瓷盘和水声四溅。

        那句“别人的喜欢”，这个“别人”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但怎么去回答，又是个问题。

        身旁瓷盘相碰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明明是清脆的声音，听在乔令月耳中却有些嘈杂。

        “我——”她尝试去回答。

        “嗯，餐盘洗完后放在哪？”宋越明对上的她视线，勾了勾唇。

        乔令月的话停在嘴边，对他这句稀松平常的问话产生了某种错觉。

        就好像，刚刚那句问话只是她听错了。

        但显然并不是。

        这是对方在她长久的沉默后给了她一个台阶。

        她也是有话要对他说的，但好像不那么能说出口。

        又或者说，她自己也不太确定说出口的话是否真正代表她心中所想。

        静默片刻后，她指了指橱柜的某一处，“放那边就行。”

        话题似乎就这么略过去了。

        乔令月手拿抹布旋转碗面，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然而在水龙头关上的那一刻，水声停止，耳边陷入安静，她又想起许冬颜的那句话。

        ——“有人说过你像鸵鸟吗？”

        鸵鸟心态，消极回避又掩耳盗铃。

        这可不像她。

        乔令月将餐盘放到一边，心思几经周折翻转，眼前突然被递来一块擦手巾。

        “擦擦手？”

        指节分明的手握着棉巾，而手的主人神色平静。

        “你刚刚的问题不问了？”

        乔令月接过擦手巾，像是不经意地一问。

        “不问了，因为好像不管什么答案，”他笑了笑，“都不太好。”

        宋越明将餐盘放进橱柜，又把洗碗池边溅出的水渍擦了个干净。

        他人长得好看，低眉垂眼，微弯腰身，长长的臂膀曲起，行动之间像是构图严谨的动态画，赏心悦目。

        余下杂七杂八的事情被收拾完毕。

        哗啦啦的水声没了，瓷器相碰的声响也消失了。

        四周再次归于平静。

        乔令月稳了稳心神，“可是我已经想好答案了。”

        他们今晚的对话总会间隔一段时间，双方却又十分有默契地听明白了。

        宋越明抬眼看她，等着她的答案。

        乔令月在他的目光中用自然又平稳的语气开口。

        “别人的喜欢不会给我造成困扰，除非我也喜欢对方，所以才会犹豫。”

        眼前的人身体微动，乔令月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有时候喜欢也会是一种错觉，比如只是环境的烘托，或者记忆的美化。”

        过了几秒，她听见宋越明问她：“我可以邀请你去星空屋么？”

        星空屋。

        上一次乔令月被邀请去这个玻璃小屋子，还是因为徐应商的那番道歉。

        他的声音十分郑重，不像以前半开玩笑叫她“乔姐姐”那样带着无辜。

        或者说，从他提出要一起收拾餐盘时，就一直很认真。

        星空屋隔绝声音，只留一个画面，在录节目的现在，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谈话地点。

        乔令月笑着答应了，“正合我意。”

        -

        别墅后门被打开，走过两道人影。

        一缕挟着夜色的风从开合的门飘了进来，吹动走道墙壁上悬挂的流苏装饰。

        等门再次被关上，风停物静，与后门一道之隔的办公区却有了动静。

        季彤彤从眼前的电脑屏幕中抬起头。

        因其他人还在办公，她悄悄瞥了一眼已经关上的玻璃门。

        后花园的灯光今夜纷纷亮起，从她的角度看去，明亮的灯光点缀在一片绿植之间，仿佛一片星星坠落于此，在这处静谧之地耀着光辉。

        不，也不算静谧之地了。

        已经有两个人影漫步在了其中。

        等人影走出那扇玻璃门可见的视线，季彤彤才回过头，心里咂摸着这两人的情况。

        办公区是弧形的落地玻璃构造，季彤彤可以亲眼看到这两人从走过来到走出去的面部表情。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可以确定这两人都没有笑。

        这是有什么事情居然这么严肃？

        难道——

        然后，她就对上了对面林源的视线。

        林源眨了两下眼，一下子打断她的思绪。

        身旁又传来周冉的声音：“这两人好像不太对劲？”

        季彤彤看过去，发现原本都在办公的几人都抬起了头。

        “？”这就是八卦的力量？

        办公区内的几盏花苞吊灯静静立在他们的头顶。

        灯光氤氲出的安静氛围在几人的对视中多了丝不可说的尴尬。

        最后打破局面的是徐应商，他合上电脑，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唔，他们应该是要去星空屋。”

        在座的都是来参加节目的嘉宾，自然知道星空屋的作用。

        林源又往后门瞧了瞧，“说起来，我们好像还从来没去星空屋那边看看。”

        周冉手托下巴，瞥了眼徐应商，“不，我们之间应该有个人去里面坐过。”

        她这一眼瞥的直接，季彤彤惊讶地看向徐应商，“你什么时候悄悄去过？”

        大概觉得以徐应商的性格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她又望向周冉，“你们两个一起去的？”

        周冉笑而不语，徐应商无奈答话，“不是。”

        季彤彤眼神瞬间意味深长，“哦——你要不要去后面看看？”

        徐应商既没邀请她，又不是和周冉一起去的，那他和谁去的也就很明白了。

        周冉知道那次是怎么回事，对季彤彤的话语好笑，“你想看就去看，没必要拱火他。”

        季彤彤撇嘴：“我就不信你们不好奇。”

        今天早上她就觉得乔令月和宋越明有点奇怪。

        她还疑心这两人闹了矛盾，但晚上又看到他们一起洗碗，便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但是刚刚那场面，她又不确定了。

        林源在一旁听着，意错了她的意思，“你想去看看星空屋？那不如我邀请你去看看？”

        季彤彤：“……玻璃屋子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是看人啊！

        她厚着脸皮邀请众人一起，“今天晚上天气不错，我们去后花园看看星星吧？”

        一个人去她不好意思，但一起去，那就很好意思了。

        周冉顺了她的心思，笑得一语双关：“嗯，顺便看看今天的月亮圆不圆。”

        徐应商站起身，“中秋节都过去多久了，你们去——”

        林源很快明白过来，挽上徐应商的肩，打断他的话，“当然是要一起去看风景了！”

        几分钟后。

        四个人逐次迈入后花园。

        石子小路蜿蜒曲折地铺陈在矮植间，地灯的光亮延申成路，通往不远处的玻璃屋。

        周围还分散地亮着一盏盏的草坪灯，但都不及玻璃屋里照耀出的光亮。

        透明的玻璃屋里，暖黄的灯光照在置于其中的两人身上。

        假装赏星星实则在围观的一众人站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

        林源：“他们两个好像谈得还挺开心？”

        玻璃屋里的两人面对面而坐，他们看过去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人的侧脸。

        但侧脸也足够看出这两人温和的神情了。

        他们两个的模样都生得好看，此刻眉梢眼角皆漫着浅碎的笑意。

        仿佛之前面无表情走向后花园是他们看到的一场错觉。

        季彤彤挠挠头，“这是和好了？”

        徐应商：“看来不用担心他们了。”

        周冉观察着他们的动作，最后拢了拢衣服，转身，“好了，美女的事咱们少管，这两人成朋友了。”

        季彤彤：“什么叫成朋友了？难道不是谈朋友了？”

        周冉推开门，手臂微顿，语焉不详，“你这么想也行……或许吧。”

        -

        乔令月和宋越明坐在星空屋后，就各自摘下了领口的麦。

        “你——”

        “我——”

        两人的话一同说出口，又一同断开。

        四目相对，互相都笑了一下。

        星空屋的布置其实十分的温暖，浅色系的摆件，角落里还放着一只粉色的大熊娃娃。

        他们两人相对而坐，头顶悬挂着圆球形的简约吊灯。

        桌上原本摆着的节目组logo立牌身边多加了一个爱神丘布特模样的瓷质小花盆，里面立着一颗仙人球。

        乔令月手指轻轻碰上仙人球的刺，“既然是你邀请的我，那就你先说。”

        她收回在仙人球上的视线，抬眼看向宋越明。

        宋越明没犹豫多久，开口道：“我想先问一件事。”

        乔令月捏了捏不算痛的手指，“你说。”

        “我可以把你之前说得话理解为——”

        宋越明看着她在灯光照射下呈现琥珀色的眼睛，“你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是吗？”

        玻璃屋外的一切似蒙上一层白纱，背景渐次被虚化，眼前的人因此显现得格外清晰。

        他的碎发眉眼间投落下暖黄的光线，随着问话的尾音消融于空气中，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逐渐浮现出了笑意。

        乔令月在这样的笑意中垂下了眼。

        她答道：“不是——”

        夜似乎更静了。

        乔令月仿佛能听见自己手指碰上瓷花盆时的一声轻响。

        瓷器花盆表面蕴着的凉意传至指尖，她继续说，“不是一点。”

        “嗯？”

        字音微扬，又像裹着浓烈的情绪。

        乔令月手指顺着丘比特的模型绕圈，缓缓道：“是喜欢的。”

        此情此景，在这个时候，她确实是喜欢他的，不是一点。

        他刚刚问出的那句话时，那种熟悉的热血涌动与心跳加快是比大脑先做出来的反应，骗不了人。

        沉默片刻，宋越明低低地笑了一声，帮她把后面的话补充了。

        “但是你不确定这是剧本的后遗症还是真实的动心，又或者只是吊桥效应下的多巴胺分泌增多。”

        “是不是？”

        宋越明把她想说的话几乎解读完全。

        乔令月抬眸对上他弯起的眼，笑了，“是的。”

        她起码还记得一件事，自己拿的剧本是女追男，最后洒脱放手。

        她对宋越明的喜欢和刻意的接触，说不上是几分真几分假，更何况最后她还得按照剧本演完结局。

        这种喜欢，她可以承认，也可以好好控制住。

        “我明白了。”宋越明点头。

        “毕竟我们都是第一次喜欢人，”他道，“是要想清楚。”

        开诚布公的话谈完，乔令月起身，又在转身那一刻听到那道低沉又微扬的声音。

        “乔姐姐，只有几天了。”

        只有几天就结束录制了，也只有几天，或许就弄明白这份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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