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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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理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刚毕业的时候,严城屿拿出从严婕那里拿来的钱,租了个一个小剧场。
他们就是在那里演出了《野孩子与狗》。
后来经过不断调整和完善,《野孩子与狗》开始逐渐有了名气。越来越多的人来看他们演出,他们和小剧场的老板谈妥,决定由老板赞助他们开始全国巡演。
第一次站在大舞台上,所有人都很紧张。
连平日里老板着脸的严城屿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程度这个小开心果首先站了起来,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口,望着天。坚定地说:“愿戏剧之神保佑!”
说完,他伸出一只手,期待地看了看大家。
孙昕首先跟上,也伸出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臂上。然后是明理,最后是严城屿。
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愿戏剧之神保佑。”
傅从周的助理姓汪,穿着板正的西服,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俨然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
明理说:“麻烦您了。”来给我当司机。
她没把话说完,但是汪畅知道她的意思。汪畅笑着说:“明小姐客气了。叫我小汪就好。”
车子停在了明理上次去过的会馆,汪畅没下车,还是由会馆里的人将她请进去。
这次是二楼的其中一间,靠墙那一边有大扇的屏风。屏风上工整地绣着《千里江山图》的一部分,针线细密,以至于不能看见屏风后面的样子。
明理进门的时候,傅从周正在喝茶,见明理进来,便抬手给她倒了一杯。
涓涓细流,淡青色的茶水。
周围萦绕着一种典雅燃香的味道。
明理问:“严婕什么时候到?”
傅从周答:“四点。”
明理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两点半。
明理皱了下眉,但她并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反而是从容坐下,顺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她仔细品着茶,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傅从周看着她:“这茶是来自伏龙山上一棵百年古茶树,每年产量极少。明小姐觉得如何?”
明理没回答他的问题,意味不明地笑了:“看来傅先生对严总很是看重。”拿这茶招待她。
“我们约的是4点。”傅从周点到为止。
意思是待会严婕到了会换茶,不会拿这个招待她。
明理轻哂:“傅先生雅致。”
傅从周还是那个问题:“明小姐觉得如何?”
明理又端起茶,已经有些凉了,她不介意,一口饮尽。将杯子放回桌上,笑:“不好意思,我习惯喝咖啡,不懂茶。”
傅从周很轻地笑了,又给她倒了一杯。
明理无可无不可,任由他又将茶杯倒满。
她目光飞快地在屋子里来回扫了一圈,忽然看见旁边放着的一张薄毯。
毯子上绣有淡色素雅的花纹。
明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上次有东西掉在这里了。”
“哦?”傅从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臂轻轻搭在膝头,略带关心地问“什么东西?”
“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明理比划了一下:“应该是落在上次的地方了。”
傅从周思索了一下,语气坦然:“倒没有听说过。”
会馆的人不敢随便动他的东西。这一点明理清楚,所以如果没人见过的话,就是说可能找不着了。
明理皱眉。那是严城屿的帽子。
不过傅从周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于是主动说:“我会帮你再问一下。”
明理感激:“谢谢。”
在等严婕到的时间里,明理又和傅从周讲了一遍《莉莉的夜晚》。
傅从周应该是仔细看过剧本了,很多东西明理只是说了个开头,傅从周就能很自然地接上。
不管是剧情还是隐喻的部分。
明理越说越开心,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最后,傅从周问她:“所以你创作《莉莉的夜晚》的初衷是什么呢?”
明理:“我说过了,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出口。这可以是情感的宣泄口,也可以是未来的路,或者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抹光亮。它小到可以使人会心一笑,大到可以救赎一个失落的灵
魂。每个人都会有他自己的理解。”
“我知道你的意思。”
傅从周原本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但说这话时,他稍稍坐直了一点,“我是问,你的初衷?”他将搭在扶手上的手收回来,双腿优雅地交叠,直视明理的眼睛:“这是你的救赎吗?”
这是你的救赎吗?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沉,在心脏周围浸润开。以一种无形的方式,慢慢瓦解她所有的伪装与逞强。
好像他很容易就抓住了她藏在层层面具之后的东西。
明理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傅总,快四点了。”
时针指向三点四十二。
明理拙劣地转移了话题,不等傅从周开口便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
她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外传来一个声音:“傅先生,严总已经到停车场了。”
傅从周:“直接让她进来。”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把茶换了。”
明理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就愣愣地站在门口。
屋外有人敲门,明理便退开一步,让服务生进来收拾桌上的茶盏。
她看了一眼傅从周,对方也看着她。
明理深吸一口气,速度极快地将那些面具一层一层戴上。
权当刚刚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明理没有犹豫,直接走到了屏风之后。
严婕对傅从周很客气。
明理听着有着发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严婕这种人也不例外。
严婕和傅从周寒暄了几句,傅从周兴致不大,偶尔搭一句腔,场面全靠严婕维持着。
李维云不在,她本来就不擅长做这种事,做惯了恶人,一时要去讨好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男人,严婕脸上带笑,眼底藏刀。
傅从周不动声色:“严总不喜欢喝菊花茶吗?”
严婕愣了一下,立马赔笑:“没有,我很喜欢。”说着,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真的很喜欢,还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傅从周的声音里带着很浅的笑意:“我看严总似乎有心事,还以为是不喜欢这茶水,觉得怠慢了。”
“哪里。”严婕挤出一个笑:“我是想到公司的事情,所以一时走了神。傅总千万别见怪。”
傅从周没搭腔。
安静了一会儿,严婕见傅从周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继续说:“建西城东的工厂正在准备更换一批新的器械,已经和德国那边达成了初步的意愿,只是在谈价格了。这批机器更新过后,不仅生产效率会提高,产品的精细度也会更上一层楼。”
严婕一直仔细看着傅从周的神情,但他始终都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严婕压住内心的情绪,笑着说:“傅总,我听说江安集团正在寻找新的电路板制造厂,等建西这批新机器更换到位,希望有机会可以合作。我可以代表建西以最优惠的价格和您签约,并且保证不论将来有任何变化,这份合同都不会作废。”
严婕说得极其隐晦,“不论将来有任何变化”,意会即可。
可惜她谈的对象是傅从周。
傅从周依旧是那副霁月清风的模样,随意地靠着沙发靠背,却藏不住骨子里的清贵。
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严总多虑。”
严婕心底一松,眼看有戏,脸上的笑意又增大几分。
傅从周继续说:“古今多少买卖是折在这价钱上头,严总应该比我清楚吧。”
他语气自然,却杀人于无形。
严婕早在袁赋爆出丑闻前就找过津北市的一家公司谈收购,企图在这之前狠捞一笔。她知道袁赋出轨的事迟早会暴露,公司反正也守不住,不如先下手为强。
但是津北周家也不是好骗的,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严婕打的什么算盘。
周家掌权人周行衍压着价没松口,转头将新闻爆了出去,严婕彻底失去筹码,又不愿贱卖建西,只得灰溜溜地回了江城。
明理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是听严城屿说,严婕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将公司账面做得好看一些,就是为了以一个漂亮的价格将建西卖给傅从周。
但明理不知道,严婕此前已经遭过一番,所以这次几乎是堵着江安的痛点来的。
江安准备开拓业务,进军智能汽车行业,正在寻觅合适的工厂。
建西是做五金零件起家,赶上智能化的浪潮,改生产智能家居电路板等零件,赚得盆满钵满,并在严婕的操作下成功上市。
只是毕竟根基不稳,袁赋的事情一爆出,严婕经营的恩爱夫妻形象土崩瓦解,消耗了股民的信心,导致建西股价连续下跌。
严婕一边筹谋着卖公司的事情,一边在二级市场吃进尽可能多的股份,保证就算建西易主,她也能拥有话语权,甚至是拿回建西的机会。
可惜严婕算盘拨得再精明,傅从周一句话就将她堵回去。
严婕饶是脾气差,但在商场浮沉许久,练就一身的本事。
她很快便找回状态,打了个哈哈,便将这事揭了过去。
“听说江安最近投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话剧团?”严婕展示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啊?如果是真的,那江安传媒可是功德无量了。”
严婕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做作地挡了下嘴。露出担忧的模样:“呀,瞧我这语文学的,真是现眼了。”
严婕一番话,既贬了明理的剧团,又顺势拍了一波江安的马屁。
可惜傅从周只是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眼底仍旧一片清明。他说:“剧团是我私人投的,严总是没看过他们的戏,他们很有天赋,也很有灵气。等新剧上了,严总记得赏光。”
傅从周这话已经是在打她的脸了,严婕的笑有些挂不住,但仍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宁静:“荣幸之至。”
傅从周抬起手腕,似乎在看时间。
严婕连忙说:“听说那个剧团有个姓明的导演——”
傅从周抬眼看过去。
严婕笑了下,似乎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她说得毫不犹豫:“听说她曾经给人当小三,还怀过孩子,私德怕是有些问题。”
傅从周原本淡然的眼眸倏地收紧,直直地看着严婕。
严婕一窒。
好几秒后,傅从周的声音才传过来:“严总说这话,应该要拿出证据。”
严婕刚要解释,傅从周又说:“诽谤的罪名可大可小。”
严婕心下忙道不妙。刚刚冲动了,一时疏忽忘记明理是傅从周刚砸了钱的主。
她连忙道歉:“哎呀,我这脑子!”
严婕摆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敲了下脑袋:“我记错了,那是我昨晚上看的电视剧,我嘴一快就说出来了!真是抱歉。”
傅从周按了下桌上的铃,很快,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服务生站在门口,略垂着头,是送客的模样。
“不送。”
严婕也识相地站起来,和傅从周道了别,走到门口,又听到他的声音。
傅从周:“严总下次见到导演,记得也跟她说一句‘抱歉’。”
严婕拎着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脸上却还是一副抱歉的笑。她朝傅从周弯了弯腰:“傅总说的是。我先走了。”
严婕转身走开,傅从周就对门口的服务生说:“把这套杯具都扔了。”
也不管门外的严婕是否会听到他的话。
严婕走后几分钟,明理才慢悠悠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手里还端着一个果盘,一边走一边将一小块西瓜放进嘴里。她对站在窗边的傅从周说:“谢谢,很甜。”
傅从周望着远方,没搭话。
明理放下果盘,瞥见窗外夕阳下沉,天空被染成一片金灿灿的橘红色。
美不胜收。
窗边站着的男人身形清瘦,却又依稀能够感觉到他衣衫之下蕴藏着的,男性的力量。
他宽厚的肩背逆着霞光,像一棵沉默的树。
她原本想要告别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于还是将刚刚一直想说的话说出了口:“刚刚,谢谢你。”
在严婕污蔑她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地选择相信她,并且给了她更多的“尊严”。
比如最后那句——
“严总下次见到导演,记得也跟她说一句‘抱歉’。”
“把这套杯具都扔了。”
傅从周依旧没有说话,仍旧负手站在窗边,背影挺拔如松。
明理没忍住,问:“傅先生为何会笃信严婕说的并非实话呢?”
终于,傅从周转过身子。
他的身后是万丈霞光,镶嵌在他的周身。
他说:“我不是笃信严婕说得并非实话,我是笃信你绝不是她所说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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