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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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走了,把渐渐嘈杂的一团乱甩在身后。
如果比实力,安德鲁不认为自己能这样赢。
除了因为灵魂契约,她的眼睛被那滩该死的黏液弄烂了,身上受的一点小伤不值一提。
这是阳谋。她输在她是卡琳勒。
在那个用上了神符的法阵上,卡琳勒永远会为此失去理智。
在她回不过神的致命时刻里,她的理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甚至看出这可能是个陷阱。
就像在幻境里的神祇,他不知道安德鲁是想要折磨他吗?他不知道兰阿在他面前吻安德鲁只是为了保护她吗?
一切都是陷阱。
可又真的牵动人心。所以看见深渊,也只能跳下去。
“伊凡呢?”
扶着她的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她过了一会儿,思考一阵措辞,还是只回答道:“在审判之域,大人。”
意料之中。因为他难言的苦衷,他没能全了自己的赤诚敬慕,确实会主动去审判之域受罚,神官院里没有人出来阻拦自己就是一个印证。
伊凡。卡琳勒。墨丘利尔。安德鲁一口气划去三个名字。
“我在萨特莱特见过你吗?”
“”她这下彻底愣住,这句话里包含太多意思,她只能这样回答:“是的,大人。”
只有萨特莱特的人总是称呼安德鲁为大人。既然伊凡能在神界出现,说明世界从萨特莱特进行过选拔,通过者肯定不止伊凡一个。
神官院里的人忌惮她,却并不承认她。即使暂时纡尊降贵地地下他们高贵的头颅,也不会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谦卑。
她额头再次冒起汗,其实和安德鲁的正式见面并不算友好,甚至可以说她单方面的无礼。这让她不由得非常心虚,并且不敢提起那次见面,只期望安德鲁不要想起。
或许是觉得这回答太过草率,她小心地补充道:“我曾在驯兽场里出现过,就在希瑞克烈王子殿下身边。”那一次她的目光经过希瑞克烈,她不知道安德鲁是否看见她,还记不记得。
她没有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在安德鲁面前,这样做总觉得有功利的嫌疑。事实上,她自认为没有被安德鲁记住的价值。
“舞会上,那个和希瑞克烈跳舞的女孩儿吗?”
她睁大眼睛,又一次惊讶:“是,是的。”
安德鲁问:“伊莉娜,是吧?你来阁楼找过我。”
伊莉娜扶着她的手掌心一片湿润。她又惊又怕,安德鲁微笑着的样子或许比传说中神子还要圣洁慈悲,但她眼前浮现过后,只巴不得立刻晕倒过去。
“我以为你会和希瑞克烈在一起。”安德鲁平平道。
字面意思上的在一起。
安德鲁话里并没有想计较的意思,甚至主动略过了那次正式见面。
平静下来的伊莉娜在惊惧过后,沉默了。她这一次真的难回答上来。
幸好安德鲁没有想要她回答什么。“舞会上,你和他跳了剩下的四支舞。驯兽场上,你站在他身旁,在和他交谈。”表情不像是在谈情说爱。
伊莉娜的态度甚至有些恭敬,更像上下级。
她无声地把一切尽收眼底,信息是她可以利用的工具,搜集得多了,总有一两条能派上用场。
“我也是这样想。”伊莉娜尽量回答,尽管有些勉强。
“曾经。”
“如果不想说,那就不必说。并没有关系。”安德鲁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她必须要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除了回去。信息、利用价值,都有些无足轻重起来。
“不,能对您倾诉,是我的荣幸。”
她和林修没有交谈过,只在第一次见面时对视一眼,然后别开视线。
她也觉得正常。在萨特莱特,她是高贵的千金,他只是一个侍卫。侍奉过安德鲁的侍卫,也还是侍卫。
而到了神界,他是光明骑士,她是神侍。
林修在光明骑士团里耀眼出色,前途一片大好,如果她的家族的人们在,或许还会让她去巴结这个曾经的卑贱侍卫。
他懒得搭理自己当然正常,而伊莉娜,她的观念和身为贵族的尊严不允许她自降身份。
并且,林修总让自己想到过去。
“大人,我是接待普罗米的人之一。他他处置帕切克的时候,我也在。”
在神使面前献殷勤,这种机会,她的家族怎么会错过呢?
普罗米拗断帕切克的一条手臂的时候,她终于没有忍住,呕吐的欲望在胸口里翻涌,捂着嘴跑开了。
那也是她见帕切克的最后一面。她其实有些庆幸自己跑开了,没有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他的确个性恶劣,但他身为将军的才能,是多少人为之惊艳的。
曾经的骑士团英灵藤,后来的领将之光,克波国最坚定的纯白之刃。除开皇帝陛下,整个国家唯一配穿绣英灵藤纹服装的人。又是多少士兵乃至将领心中的偶像。
安德鲁知道她的意思。
满身污黑,赤身裸体地在地上奄奄一息像狗一样的人,居然是他们曾经英姿焕发、所向披靡的将军,有心理阴影了。
但她表情没变。同是异教徒,安德鲁自认为和帕切克还是有点共同语言。
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他不会在意,就像自己不在意一样。
可是要问,难受吗?还是难受的。想毁天灭地的难受。
帕切克和她一样,不在意。只是那状态太不堪,让他感觉回到在贫民窟里,羞辱的笑声和目光中,与禽兽抢食的时候。甚至比那更折磨。
因为他重筑起来的尊严和骄傲又一次被碾得粉碎。因为他承受着童年和当下双重的自我厌弃。因为这一次不像以前,他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只想快点死去,昏迷也好。他甚至向神祷告,祈求一个死亡。
果然,神不听异教徒的祈祷。
后来他四肢尽断仍留有意识的时候,迎着安德鲁的目光,开始在心里咒骂神明。
于是不到半天的信教生涯,就这么结束了。
伊莉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她还想说,希瑞克烈也在。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说出口。
可能是因为他以前无论是闲聊时,还是战场上,和自己结合战况讨论对策时,总是引用帕切克的指挥战例,以钦慕敬仰的语气。
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过帕切克,而是总说,这是神的旨意,这是神的旨意。神给了他们一切,怎么能有人不信奉神。
他知道这是对的,伊莉娜也认为他说得没错。希瑞克烈像用这些话盖过什么,或许是悲伤?
但她,她心里其实什么想法也没有。或者说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她的大胆率真,灵动外放在那天好像被抽离了身体。或者说是从很早开始就在慢慢离体。
她只是讲述着,并不知道意义在哪里:“我我还去找过兰阿大人。”
“不得不说,我那时真的很无理。”她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像被亡灵附体了,先在安德鲁面前叫嚣,然后跑去质问兰阿,贵族教养都被吞到哪里了。
也是阁楼里面的两个人,尤其是兰阿,总是不会回应别人的任何不敬举动。而安德鲁,在不必要的时候也总是无视。
伊莉娜现在想起来,觉得他们好像都在看向更远的地方,在克林堡之外,所以并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里。
克林堡里的人,也能感觉得到谁可以拿捏,谁不能得罪。他们两个人不会真的对别人做什么,所以注定被欺压。
对恶意和挑衅,安德鲁偶尔会出言反击,但从不会动真格。兰阿则是一概无视。一开始人们对他非常过分,后来他太受欢迎,没有人再在他面前失礼。
好在安德鲁曾经警告过希瑞克烈,让那些人不敢行动上越线。
自己和那些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她没有什么羞愧的心情。她以前坚信自己正直善良,这颗心侍奉神也足够纯洁,后来则对自己是个什么人不再抱任何期望。从见帕切克的最后一面过后。
“并且非常恶毒。冒犯您之后,我还去质问了兰阿大人,问他为什么‘辜负’露可。”
“兰阿大人是个真正善良高尚的人,他宽恕了我的愚蠢。我该忏悔,向他道歉,”
她发现鞭尸自己的肮脏还是很不容易,赎罪的欲望使她继续下去,一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一边感到过瘾的痛快:“我其实从心底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正直之人,您当时也已经让我清醒过来。”
“我依旧冒犯了他,甚至出言不逊,不是为了露可,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喜欢上兰阿大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不能用美好形容他,他是美好本身。而他越是纯白无瑕,越让人觉得自己污浊不堪,无所遁形。
“后来是禁忌之战。”
“您知道露可那个傻丫头,站起来阻止兰阿大人吗?”
她当时浑浑噩噩,还在想普罗米的事。回过神来才发现身旁的露可不顾父母的拉扯,冲到跪着的泱泱一片人前面去了。
她总是这样。单纯得太过,但也很勇敢。
没人敢去拉她。公爵夫妇还有别的孩子,还要支撑和他们的家族,他们不会站起来。
爱慕她的男人们也不会站起来。贵女们有很多,露可是最善良最可爱的一个,但还可以有别人。就像曾经丽兹是最善良最可爱的一个,后来也有了露可。
“我我把她拉了回来。”
“其实我没有那个勇气,但我想到了兰阿大人”
还有帕切克。
一个一尘不染,一个满身污秽。
她想起兰阿平静的目光,疲惫又温柔的样子,还有只敢看一眼的帕切克。
最后她冲了上去,把露可拽回来。
这么浩大的战役,被波及到一丝,就会死。
那股熟悉呕吐欲望让她头晕眼花,她想,大不了死。
最后在救下露可后,那股盘桓多日的呕吐欲消散了。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但选拔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参加了。”
“或许是我不想再留在那里,或许是我渴望普罗米手中的强大力量,或许是我想更靠近神一步,向他忏悔。”
“他们想让我嫁给希瑞克烈王子殿下的。但我还是去了。现在通过了,他们在萨特莱特也会被加封爵位,受人尊敬。应该没有辜负他们。”
终于到了圣水池,安德鲁把手挪开,伊莉娜于是可以擦去满脸的泪水:“我其实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大人,我很感激您听我说完了,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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