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墙垣
《妖后她重生了》
文/桃即
黑云压境,晚秋风凉。
即将入夜,一位身形瘦削的男子坐在云间台上抚琴。
此处光线晦暗,宫女点了灯放在案前,窥了眼男子便红着脸低下头劝道:“公子还是回屋吧,外边凉。”
男子仿佛没听她说话,苍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拨着琴弦。一曲《十面埋伏》正从低萎之处往上递进。
宫女不懂琴,伺候在一边,又望着外头,难耐地搓手。
此刻宫外,怕是已翻天覆地。
当今圣上荒淫无道,广纳后妃,又纵容皇戚作乱。庙堂之上,贪官污吏横行。江湖之远,百姓更是民不聊生。
一年前,位列三公之首的钟严跪于太和殿外死谏,暴晒三日而亡,都未能换来今上的回头是岸。
如此朝廷,官逼民反。除了四周的起义军,前些年宁王也拥兵自重,自封国号。又过了不久,原本镇压叛乱的宸王收剿几方势力之后也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逆了!
只是同宁王不一样,宸王非偏安一隅之人,他只用了六个月,率领大军连夺冀南四州府,势如破竹,如今已然兵临城下。
大梁即将易主,宫中人诚惶诚恐,能跑的都跑了。她却没走。
宫女的目光落在男子的清瘦背影上,听着铮铮琴音,表情有了些复杂。
皇帝无能也就罢了,皇后也不贤良。当今皇后本来就是宋国公的庶女,凭着批命的说法一朝登天,虽长得不错,可却并不受宠。但这样的女人也不值得可怜。
她调来这不过两个月,就时常见皇后召集面首宴饮,面前这位光风霁月的男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钟严之孙,以一篇《倾城赋》名扬天下的昔日状元郎钟子楚。
如此泼天才华,明珠蒙尘,不能在前朝效力,偏偏被皇后请进宫中,实在是可惜!
现在,叛军已经攻入城下,他却还能在此间淡定弹琴,可见其心性坚韧,非常人能比。
原本钟子楚也只能在冷冷后宫中度过此生,可如今局势大变,反倒生出些别的希望。
宫女露出一抹微笑。那些往日说爱慕公子的婢子们在这种时刻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命,她不一样,短暂的不离不弃说不定还能为自己拼个前程。
思及此,宫女鼓起勇气道:“公子别担心,宸王这一路从来都是占领城池不杀无辜的人,我们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钟子楚未置可否,掌中琴声未绝。
宫女又低声宽慰:“公子,如今大梁倾覆,原本耀武扬威的人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皇后娘娘……不,是那宋昙!她也不过就是靠凰息上了位。她掌控后宫已久,人人惧怕她,她害死了姜大将军,又纵容宦官乱权,实乃是罪大恶极!奴婢知道,公子委身于此,受尽苦楚,是有大能耐的人,今日以后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宫女颔首,越说越高兴:“婢子还听说那叛军让宋昙上城墙献舞。她对您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如今是因果报应!只可惜,这地方看不到城墙,不能让公子亲眼目睹她的惨状!”
钟子楚一语不发,宫女也息了声。
这位状元郎似乎总是惜字如金,唯独碍于宋昙的威严时才会被压着说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曲子也到了高潮,外间忽而喧闹起来,是有人在宫内奔走。
偌大的宫城就像一个缸,淹住了许多人,有了消息也跟在缸内说话一般,震得漫天响。
宫女出去打听,回来时便是满脸喜色:“公子,公子!宋昙死了!您能出去了!”
“铮——”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如同裂帛。
一阵凉风吹过,灯苗像被冷到一般打了个摆子,借着夜色,映在宫墙上的人影都跟着发了颤。
“她是怎么死的?”他终于开口说话,问的却是这个。
宫女微微怔住,才道:“说是从城楼跳下去,摔死的。”
钟子楚嘴角弯了弯,忽而抬头眺了眼天。泼墨样的黑中,晚风裹了卷儿,掀得落叶跟着荡。
他眼中的血丝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困顿,反而多了一些精气神。
坐了一会儿,钟子楚才抱起琴往外走。
经过宫女的身边,他脚步停顿。
宫女心头一喜,看他时却愣住。他眼中的责备和失望毫不掩饰。
钟子楚道:“当初,若不是她,你如今还在辛者库被嬷嬷折辱。你忘了恩情,只记得她是别人口中的祸国妖后。可于你,她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吗?”
“天下人都能骂皇后,你不能。”
宫女咬着唇,脸色惨白。
等回过神来,钟子楚已经离开。
这一朝更替,也不过如同大梁的往昔日夜一般,安静又紧张地结束了。
剧烈的疼痛,被四肢百骸传来的冰冷和麻木所取代。
宋昙的思绪在黑暗中游离,开始走马灯一般回味着她荒诞的一生。
她是宋国公宋勉遗落在外的女儿,母亲澜珆是西南察满部族人,也是人人尊敬的圣女。
当年,宋勉出使察满部与澜珆暗生情愫。澜珆本以为宋勉只是个大梁小官,可直到他回大梁迟迟不归,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竟然早已娶了南锦王郡主,还有一个儿子。她当时已经怀了宋昙,心神俱伤,碍于权势,又不想让宋勉为难,也就息了让宋昙认祖归宗的心,一个人照顾女儿长大。
宋昙六岁时,察满部与北狄一战,王庭吞并西南诸部,澜珆在临死前托人把她送上了玉壶山,养在了山主洛北仪身边。自此,她拜洛北仪为师,受他庇护。
星霜荏苒,宋昙十岁时,宋勉步步高升已经成了显赫的宋国公,也是这一年,国公府才终于派人来玉壶山接她回府。
宋昙受洛北仪教诲几年,知道人心险恶,但终究阅历尚浅。再加上对素未谋面的父亲怀着孺慕之情,一贯有主意的她当下收拾了包裹,就跟两个粗实婆子去了大梁的帝都,汴京。
然而,理想中父慈子孝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宋勉有妻,除了之前的儿子,离开澜珆后又育有二个女儿。主母莫氏出身南锦王府,身份高贵,不好相与。
宋昙的母亲早就亡故,对国公府众人来说,她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另一方面,莫氏母女假仁假义,表面大度,背地里就当她是个物件来拿捏。
而她爹宋勉,人前风光,对她这个失而复得女儿根本无法尽心,莫氏所做的一切,他看在眼里,即便觉得不妥,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亲爹不疼,主母苛责,在宋国公府那几年是宋昙最灰暗的日子。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要强的她仍是不愿屈就自己。
于是,原本性格开朗的宋昙变得暴戾而警惕,为了从势利眼的婆子那多拿些克扣的木炭,她学会了撒泼耍赖,只是这木炭就算拿回来烧也是一股子烟,因此宋昙落下的喘疾;为了能不被人欺负,她还学会了打架、骂人,却也被冠上了“乡下来的没有教养”的恶名,连往日对自己还算客气的父亲都对她失望透顶;不想吃婆子送来的馊饭菜,宋昙学会了生火做饭,去厨房偷东西;不想穿被宋清溪的旧衣,她学会穿针引线,戳得满手针孔,只为绣上几朵别致的花样……
那天,她去厨房偷了一只鸡,正是得意,经过廊前时听到前厅传来的欢声笑语。她一抬头看到月亮浑圆,才知道这一日是中秋。
宋勉一家人团圆,而她不过是个外人,连家宴都没有她的位置。
宋昙抱着那只凉掉的鸡,躲在门廊下静静地哭。月光映在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双眼迷茫而悲伤。
她那时不明白,她爹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将她接回来?让她在玉壶山跟着师父过活,不是更好?省得平白搁在眼前添堵。
等到宋昙及笄,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一样东西——凰息。
凰息是察满部圣物,大梁先祖有司天监常氏一族的预言,赵氏天下五世而止,除非得凰息方可稳固江山。
宋昙是察满部圣女澜珆之后,察满部被吞并,凰息跟着宋昙去了玉壶山。
当年,宋国公府的人去接她时,师父洛北仪是曾问她是否愿意回去。那会儿的宋昙年纪小,她铁了心要去汴京看自己亲爹,哪里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关系?
不过,师父洛北仪毕竟不是一般人,宋昙那时要离开,他阻止不了,但他也言明,有一宝物只有宋昙及笄才能交给她。
至于这宝物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可能也因为这样,宋昙在宋国公府即便过得不如意,也没人真敢拿她怎么样,都是因为洛北仪的一句话于千里之外吊着她的命!
宋昙不知师父这样与世无争的山主是怎么与大梁的权势抗衡的,她只知道自己及笄那日,许多重臣家眷都来了,甚至太子也亲临。刻薄的嫡母和趾高气扬的大姐难得都有了好脸色。
师父携宝而来,被众人恭维着请进屋。他遣退众人,亲手将那物什交给她,问她:“你愿意走,还是留下?”
宋昙当然知道,如果走了,她就能摆脱现在的一切。但她的性子太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然凰息在手,她为什么走?人人都要这个宝贝,她偏不如他们愿!
她不仅要留下,还要看着昔日欺辱她的人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她也要,将这天下玩弄于鼓掌之中!
宋昙忍着痛用小刀在胳膊上刻上凰息的图藤,将真正的凰息扔进火堆之中。
再出这门,她不顾小臂鲜血直流,只觉得阳光刺目,一切如心。
她编了一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话。从此,她是凰息,凰息就是她。别人抢不走,也夺不了。
大梁江山不是需要凰息稳固吗?那她便就要母仪天下的位置!
于是,宋昙成了太子妃。
看,有些东西只要愿意算计,她就能拿到!如今,也只不过一朝之息,她就从地上泥成了人上人。
没过多久,皇帝病死,她又从太子妃成了皇后。
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宋昙主动为皇帝扩充后宫,她也将手伸到入朝野中,排除异己。接着,她宠幸宦官李澜,还收了几个看得上眼的男人入后宫……朝野之中盛传,皇后宋昙夜夜笙歌,毫无廉耻。
后宫沉浮几年,她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庶女混成了大梁人人唾骂的妖后。
再后来,皇帝昏庸,把整个朝堂弄得胡烟瘴气,也逼得外面的人造了反……她这个以凰息之体顺应天命的皇后也成了大梁朝倾覆的祸端,被群臣按了一个扫把星的名头。
回忆到了最后,宋昙看到了那道隔绝皇城与外朝的墙垣。
她望到了那个顶着皇后华冠的女子纵身一跃,成了墙垣下的亡魂。人死后,锦衣下渗出血,仿佛将人看成朵绚丽的花。
宋昙在半空中悲悯地看着这一切。
沉沉乌云之下,那位率兵攻入汴京的反王披着沾满血迹的铠甲,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一步一沉地走上了那象征权力的宫殿台阶。
倏忽,这位满目风霜、面容俊美却坚毅的男子似有所感,转头看了过来。
世人常说,宸王赵曜美姿容。宋昙是见过他的,不止一次,只是此时却在心头浮上几行小字——岩岩如孤松之独立,朗朗如明月之入怀。
他的眼角有一颗淡色泪痣,见之难忘。那目光直直地刺入她眼中。
宋昙只觉心头一沉,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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