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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6章


安天本想伸出手去按她的肩膀,结果只是没礼貌地左右环顾几圈:“哪个医生?一点痕迹看不出来。”

        谢什杳的脸色黑了黑,她不太愿意见大学同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这里,那时她不是发烧就是全身红疹,又枯又瘦又孤僻。

        于息川能认出自己,她着实很讶异,安天非要误认为她整容也不出奇,但她还是不甘示弱地回呛了一句:“我要是有钱整容,会看得上你这里吗?”

        安天是个小富二代,说话行事向来张狂出格,对付这种人,不上几个嘴炮是没法压得住他的。

        要论尖酸刻薄,她也不是没有家传。

        果不其然,安天豪迈一笑,像是有受虐倾向般甘之如饴:“我现在觉得万分荣幸,就怕你抢了伯克希尔的风头。”

        他侧身让出一条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到于息川最后进来时,他凑过去半开玩笑地威胁了一句:“去洗手间洗把脸再来,看你这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如果这事成了,你可不要给我玩办公室恋情!”

        接下来的试练其实不尽如人意,这是谢什杳早就料到的,家里只有一把破吉他,弦早就松得快要崩出来了。

        架子鼓也很久没练了,只是前两天才拿着鼓棒在被子上敲了几个小时。

        后半场才出现的主唱子杰一直皱着眉,最后索性玩起了手机。

        试练结束,没有一个人开口,谢什杳尴了个尬,她知道自己烂,但也不至于烂到骂都骂不出吧?

        倒是于息川先开了口:“我觉得只是手生的问题,她分拍很准,节奏感也还行,就是力度有时候没控制好,再练一下手腕,磨合一段时间会更好。”

        听着就很没有底气。

        安天不答,目光投向子杰。

        子杰双腿懒懒地伸开,脸上神色却不太友好:“还不如找个更专业的,她现在顶多是120bpm的水平。”

        于息川毫不服输:“我觉得她可以的,riff也接得很快。”

        子杰立刻回呛:“我知道她接的很快,但是不够完美,不是吗?你问她有没有信心练到240bpm?”

        她不是没有练到过240bpm双跳,但现在如果这么说,子杰肯定会说他的要求是240单跳。

        甚至她能想象到,他还会说她不知道哪里有最好的腔体共鸣,鼓皮鼓圈鼓槌共同作用时的发力和受力点。

        在这样的局面下,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否定过于息川,子杰又转过头来盯着谢什杳当面否定了一句:“想打鼓的女孩子比男孩子多的多,你知道为什么。这玩意是好看,但不是摆设。”

        她面试过那么多次,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就算是看不上她也不至于当面奚落。

        这个子杰,说得好听就是真性情,说得不好听就是没礼貌。

        一旁的安天终于看不过眼了,开口回了一句:“上次那个专业的不是你说不要的吗?”

        子杰抬起一只眉毛:“看不对眼,合作也不会长久。”十足的刺头样。

        安天最后看向谢什杳,先道了一个歉,“不好意思我们的企业文化就是大家都坐下来畅所欲言,现在你可以谈谈自己的想法。”

        企业文化这个词从一个rocker嘴里说出来相当可笑,但她知道这是他以为的摇滚精神——反讽,于是她用力把紧抠的脚趾舒展开,云淡风轻地说:“得则我幸,不得我命。”

        她还是第一次在面试上这么高傲,全无在大公司里战战兢兢低头求人的卑微样。

        她在乎的是面子,现在洋相出完了,该怎样就怎样吧,给她就好好干,不给拉倒,玩乐队只能保证温饱,这碗青春饭她注定吃不到老。

        而且她同意子杰的话,看不对眼,合作不会长久。

        气氛已经相当凝滞了,谢什杳感觉自己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立刻就能哭出来。

        这个时候,安天还雪上加了一下霜,他大手一挥:“看,我们要的就是这种自信,就算水平差、弹错了也不能露怯!”

        谢什杳咧了咧嘴角,不确定这是嘲笑还是肯定,干笑着说:“多谢抬爱,我就不多占用你们的时间了。”

        安天立刻拦住她,“等等等等。”接着转过身对子杰说:“我觉得起码给个试用期吧?人家姑娘家已经找了几个月的工作了。”

        “那也不用。”她忽然来气了,不合适就不合适,什么叫试用期?难道这里的试用期还有工资?她将鼓拍放好,“村口的舞狮队在请人,我待会就去跟他们说重阳节的庙会可以去帮忙。”

        子杰噗嗤一笑,虽然还是不屑,但总算松弛了一些,“你觉得我们乐队的名字如何?”

        “伯克希尔?”她翘起嘴角,开始摆烂,“要我说,不如叫junkhead。”

        “junkhead?垃圾头?什么玩意?”安天浓浓的眉毛皱成了两道重音符号,想必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讽刺过他的企业文化。

        子杰却忽然抚掌大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开心,“我喜欢你,我想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

        她还没反应过来,安杰脸色大喜,大手绕着架子鼓一挥,郑重宣布道:“那么,这一片现在就是你的责任田了!”

        谢什杳也没想到在凭着实力落选后,竟然因为自己的日常爱好而入选了。

        玩乐队的人,真的都好儿戏,好标新立异啊。

        在谢什杳这番过山车的心境中,这件事就敲定了,就连谢什杳说第二天没空合练,安天也爽快地恩准了开工第一日就给她放假的要求。

        一个将摇滚精神与资本主义完美融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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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桩人生大事了结后,谢什杳如约领着徐万野去了簕(同“乐”)诧渔村。

        簕诧渔村是个古渔村,盛产沙虫、牡蛎、青蟹、对虾,这几年旅游业兴盛,既保留了明清古建筑,也有新式的滨海度假村。

        他们驶过有棕榄树、海豚雕塑、海滩广场的新区,往保留着渔家小楼那一带行去,一路天蓝树绿,乡道崭新的沥青路被洁白的车道标志线分割得异常工整。

        她嫌弃电台里的音乐不好听,连上蓝牙给他放她喜欢的歌。

        音乐他不懂,她就随意给他讲解。

        只有一首,他在听的时候点了点头,谢什杳有些意外,那是whiskeymyers的《stone》。这首乡村摇滚是粗犷兼蓄柔情,其实跟他的气质并不太符合,因为他既不粗犷,也不太可能有柔情的一面。

        倒是真的挺像个顽石的。

        外来车辆开不进村子,他们就下了车步行而入。

        渔村的旧区还保留着低矮的房屋、狭长的街道,夏日限定热饮用粉笔写在门廊的木牌上,林立的食肆间或搭着海味晒棚。

        另一边的大海特别美,海一层一层渲染开,从浅绿浓到深蓝。风刚刚好,除了阳光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

        渔港一带千帆斗艳,浪波声、机器声、吆喝声,喧闹不绝。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沿着码头一直走到南堤道,她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再绞尽脑汁地想要打破沉默了。

        回程时她又饿又累,他们就骑着共享电车回返回渔村。

        中午她说请他吃海鲜,是前一天晚上就在点评网站上翻了半个钟才找到的,结果他说不吃海鲜。

        她有些不解,“那天你不是说海鲜自助299好便宜?”

        他说:“是的,页面上就是这么写的。”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他摆了一道,最后他们在一家面馆吃的牛肉面,他的要求是“面减半,加青菜”。

        谢什杳嘲笑道:“减半?我都能吃完一碗。”

        徐万野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对服务员说:“等等,我想还是不减……”

        谢什杳立刻按住他上扬的手,制止道:“不,你不想。”

        服务员倒转笔头,将按帽在点单的小本子上按了两下,谢什杳立刻用方言补充了一句:“就按最先点的就好,再加两杯冻柠水,谢谢。”

        等人走了,她才嘟囔道:“我能吃完一碗,但也不需要你把你那份分给我。”

        话虽这么说,回程之前,她还在路边买了几块山楂糕和糯米糍。

        徐万野什么也没说,就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又补充了几句:“下次来可以试试艇仔粥和油炸鬼。”

        “油炸鬼?”徐万野在停了停脚步,“是……油条吧?”

        她正往嘴里塞下一小块山楂糕,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上了车,她佯装不经意地问:“好玩吗?”

        “很好,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喜欢旅游。”徐万野回答。

        “你没有旅游过吗?难道你都不给自己放假?你这种……”她顿了顿,很快想到了适当的词,“自由职业者。”

        “没有活,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徐万野说,在她家住的这几天,可能是他第一次放假,能推的约都推了,不能推的就远程解决或是延期。

        她侧过头去看他,他的轮廓分明,像是经过精细切割的钻石面,“你是全国跑吗?”

        他点点头,“19年前有时会出国,现在都是国内了。”

        “真好。我也想去到处玩。”她长叹一声,“大二暑假跟同学去湖南凤凰,结果水土不服,又吐又晕,在民宿里睡了三天。”

        接着她又振奋起来,数着什么说:“等我赚到钱,今年过年就要去旅游。”

        徐万野神情扬了扬,“你想去哪?”

        “哪都想去,去哪都行。”她笑盈盈地说,弯着一双新月般的眼望着无尽前路。

        旅行果然是能够试练关系的绝佳方法之一,她发现他没有那么难以沟通了,后来她甚至还好奇地打探来打探去。

        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他说当然,甚至跟她普及关于六道众生中的各类分别。

        谢什杳立刻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刚才说到出国,外国的鬼语言不通那怎么制服呢?”

        俆万野很认真地开着车,有问必答:“用法术和咒,咒我们都听不懂,对吗?但是很有用。”

        脑海里涌出无处个问题,她张了张嘴,不知道先让哪个问题出发。

        她向来不是灵异爱好者,但自从风停路三号成了邪门之地之后,她就对这些神秘力量半信半疑了。

        于是她又问:“那你见过妖怪吗?”

        见鬼是正常的,见到妖怪就不同寻常了。

        徐万野顿了顿,才说:“见过,我第一个交手的就是一个妖怪。”他不太确定地补充了一句:“应该是妖。”

        她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妖怪长什么样?”

        “是一个女人的样子,只是身形虚游,没有实体,就像在水中一样。”

        “那你把它制服了吗?”

        “不算制服吧。”他坦陈,“我当时只有七、八岁。”

        车转了一个弯,路的尽头是巨大的斜阳,谢什杳将遮阳板拉下来,“你才七岁就能斗妖了?我不信。”

        夕阳的余晖打在他脸颊的下半部,让他的轮廓泛着朦胧的金粉,他说:“那个妖怪,不太聪明的样子,全程都没有反抗。”

        “那你岂不是占人便宜?”她说。虽然他一介童蒙,说不清谁占谁便宜。

        他倒是认同地微微点头:“所以我没有下重手,后来我才知道它其实是想要帮我的。”

        老实说,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她是不相信的,但他也不至于要撒谎。

        这段对话撕开了她粉饰人生的一角,另一个世界的光从缝隙里漏进来,那里汹涌着未知、恐惧和不确定性。

        心中还是生起小小的喟叹,路旁的风景飞速地变化着,他是步履不停的旅行者,而她却是一块顽石,嵌在又窄又挤的大城市。

        总的来说,这一场旅行很完美,就连回程遇上晚高峰在主干道堵了很久都不能算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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