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里觉得闷得沉，把人带到副驾驶位，安顿好，雷勇泰烦躁地解开衬衫领口，站在车外，对着黑夜重重吁出一口气。她像一只没了知觉的猫咪，就那样瘫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毫无戒备，这要是换作其他男人，能不能安全都难说。

        当年一颗心那么硬把他推开，就是让她多年后这样随意把自己灌醉的吗？

        这样不省人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被不怀好意的男人欺负了怎么办？

        ……

        一想到这，雷勇泰的一颗心都要炸了，他意识到自己在生气，热血汩汩冲脑，可下一秒，他又猛然平静下来，觉得自己这股闷气生得简直莫名其妙！

        眼前这个女人再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了！

        不后悔三个字似一把尖刀，在多年未愈的心口上又狠狠扎了一次，此刻四周静悄悄一片，仿佛都能听见他的一颗心，在啪嗒啪嗒滴血！

        雷勇泰，你别想着有的没的了……至少，此时此刻，是你守在她身边，亲自把她送回家，而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男人！

        坐上驾驶位，调整心绪后，雷勇泰直接启动车子，车内安静得离谱，她的呼吸很轻，轻到他忍不住一次次扭头去瞧，看她是否还在正常呼吸。

        雷勇泰决定听会歌，缓解下自己紧张又焦虑的情绪，打开日常听的电台，正好在放一段熟悉的前奏，几秒后，女歌手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开始唱起，是多年前的一首《勇气》。

        才下眉头的情思，因为这段熟悉不过的旋律，又上心头。雷勇泰拿自己没办法，索性放开了想，任凭自己滑入回忆的漩涡里。

        旁边坐着一个相关又紧要的她，即便他费尽力气秉住不让自己去想，最终注意力还是绕不开与她有关的一切。

        与其这样难为自己，不如放过自己。

        想想什么，就想什么吧。

        车子开出去了一段，雷勇泰才想起，他得先把人送回她自己的家，而不是下意识直接开回他的公寓……所以，她住在哪里？

        方才在鱼庄，听到方本贤问她是否还住在老地方，但没听到她正面回答，所以，她现在住哪？

        九年前，她家住哪，雷勇泰是知道的。

        但他也知道，那件事情发生后没多久，她就办理了休学，之后他再去她家找她，对门的邻居热心告诉他，他们全家都搬走了。至于搬到了哪里，他们没说，邻居也就不清楚。

        他转身下楼时，那邻居还特地追出两步，来向他打听她在学校到底是不是那种水性杨花乱勾引男孩的女孩……雷勇泰此刻想起，还是替她委屈，越想，越委屈。

        她没有杀任何人，那男生却因她而死，直接把好好的一个女孩钉在了一根前所未有的耻辱柱上，接受万人一致的辱骂与指责，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恨不得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一顿……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从始至终，她并没有做任何伤害人或者对不起谁的事，她是无辜的。

        他的女孩，彼时，明明谁都没有招惹，谁都没有亏欠，为什么要她承受那么重的惩罚！

        那么多的屈辱啊，她都默默接下了……

        雷勇泰抬起左手，捂住了嘴，生怕下一秒自己会发疯叫出声，吓到睡着的人。

        他能理解她忽然要结束一段感情的苦衷，可他不介意啊，不介意那些莫须有的编造，不介意外面的人对她的种种恶意揣测，他信她！他自己有眼睛有心，能看能判断，他知道她的简单与美好，就足够了。他愿意一如既往地陪着她，陪着她一起走出艰难时期，陪着她重新找回原本的快乐……可偏偏，她不要，她不稀罕他，不稀罕他的陪伴，也不稀罕他能给她的力量与支撑。总之，就是不想要他了，单方面要把他彻底从她的余生里抹去，抹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歌唱到这两句，两行泪瞬间无声而下……雷勇泰把手从嘴往上移了移，无声擦去委屈到憋不住的热泪。

        是啊，她就在他的身旁，可压根就看不见他的委屈。

        就像多年前，她的委屈，全世界除了他，谁都瞧不见。

        时隔九年，第二次因她失控落泪。

        若不是她的出现，雷勇泰都快忘了，掉泪的滋味，想不到还是苦涩异常。

        可惜，车里没有甜食，连颗驱苦的糖果都没有。

        只有一个年少懵懂时给他带来过万般甜蜜的她。

        你说，讽刺不讽刺？

        雷勇泰忍不住在心里自问，却无法自答。

        又是一重赤裸裸的讽刺。

        半途靠边停车，一通斗智斗勇后，才问出她现在的住址，离财富大厦不远，也算城市繁华区。

        车子拐进云州人家的大门时，已过夜里十点，把车子停在36栋楼下，熄了火，雷勇泰却并不着急把人送上楼。难得重逢，想跟她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坐一会，哪怕她处于醉酒的非常状态。

        一个很不清醒，一个异常清醒。

        刚才过来的路上，一首勇气唱完，怕扣人心弦的歌词再次惹人落泪，雷勇泰索性直接把电台关了，让车内重新回到起初的安静状态。

        本身一到晚上，情感世界有过波折痕迹的人，听伤情的歌，情绪就容易失控。这是感情世界一路顺遂的人，永远无法体会的曲折。

        只是，醉酒昏睡的人，会忽然低声哼《勇气》的旋律，是雷勇泰万万没想到的！

        他记得清楚，两人在一起后的给她过的第一个生日，就去ktv唱了一下午的歌，两人合唱的第一首，就是梁静茹的这首《勇气》。当时从未经历过人间疾苦感情纠葛的她，还没心没肺地笑着跟他开玩笑，说想体验下mv里男女主的奇葩剧情，气得他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正色提醒她这辈子她男人就是他，不可能也不会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男人！

        只能说，人生如戏。

        那会的他们，连18岁都还没到，却拥有满满的人生勇气，未成年人的天不怕地不怕。哼唱这样需要人生体验的情歌，颇有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而今，他们已经二十好几，各自走入社会，有了比mv里更复杂的人生历练，却早已没了少年时一意孤行的勇，甚至连多听一遍老歌的勇气都没有。

        夜里温差大，怕她冻到，车内开了热空调，又把他的备用外套给她盖上。

        都这个点了，也没听见她包里的手机有任何动静，所以，十有八九是一个人住这里。

        她说她住在1202室，所以在十二楼。

        她的左手戴了块黑色的iwatch，可能平时有运动的习惯……还是无法释怀，她把自己灌醉的任性，太危险了！也太不对自己负责了！

        思绪没有定性，忽然这边，忽然那边，但都没有离开过她……雷勇泰瞧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该把她送上楼了，这样的睡姿对身体总是不太好。

        虽然心里恋恋不舍，想一直这样静静地陪在她身旁，可雷勇泰还是推开车门，下一秒，两条大长腿迅速落地，三步并两步绕到副驾驶侧，提着劲，小心翼翼拉开门：这状态，怕是只能抱走了。让她自己站住，估计不现实。还是一步到位，由他直接把人抱上12楼。

        迷糊中感觉有人靠近，醉酒的人忽然撑开乏重的眼皮，直直盯着弯腰凑到眼前的男人：他的唇，是她很熟悉的，抿着时有一种克制的诱惑，诱人靠近——

        见她忽然直起身子凑上来，雷勇泰刚要说话，唇却被她忽然贴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他的双眸鼓大一圈，正想回应她的主动靠近，她却忽然松开了，随后倒在他怀里……雷勇泰哭笑不得，转念想到这种情形下的其他可能，整个人又突然生起气来！

        她能这样毫不矜持地在醉态下主动向他送上吻，就极有可能在其他时候醉酒后向别的乱七八糟的男人送吻！

        这女人……纯心要把他气死！

        她甚至都不用怎么开口对他讲话，就有本事三番两次把他气得鼓鼓的！真的是成了冤家了！

        跟记忆里抱她时的分量相差无几，或许是这些年他的力量增了不少，而她并没有同样的增幅，所以此刻把她搂在怀里，不费吹灰之力，还真的成了一只轻巧乖顺的小猫咪。

        私心占了上风，如果可以想一直这样抱着她，所以到了电梯门口，犹豫了下，雷勇泰直接选择走楼梯上去，反正一时半会，这醉态，怕是不会醒来。

        到10楼转弯口的时候，怀里的人悄悄动了动，感应灯亮起的瞬间，雷勇泰听到她低低唤了一声：“泰……”

        雷勇泰全身一紧，手臂肌肉即刻绷起，下意识低下头去听，见她没有继续，忍不住开口询问：“我在，你说。”

        “泰……我……”仍是断断续续含义不明的呢喃，雷勇泰对着面前的楼道白墙哑然失笑，这是在梦呓吧，他却当了真。

        和九年前唤他时一样的语气。

        喊他名字最后一个字的习惯，还在。

        或许是梦里梦见他了？

        不然怎么会突然开口喊他的名字？

        她知道的吧，把她抱怀里的男人是他？

        一口气到12楼，雷勇泰左右确认门牌号时，听到怀里又一声轻息“怕”……一刹那，他背部一僵，所以，她是在说：泰，我怕。

        ……

        “不怕，我在。”她清醒不足，但他还是认真回应她，话出口的瞬间，眼眶一热：九年前，都那样无处躲藏的糟糕境地之下，她都从没跟他说过一句“怕”！九年后的今天，意外重逢，醉酒被他搂在怀里，她说她怕，前面加了他的名字，所以，是在向他倾诉？还是求救？

        让他这颗心，怎么能好受！

        这小家伙，死扛了这么久！

        会不会梦里被九年前的人与事围攻？

        所以忍不住向熟悉的人求救？

        亦或是……当年她一个人独处时，有无数次对他说“泰，我怕”？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想象着那个孤单瘦弱的身影蜷缩在房间地板上，泪流满面，雷勇泰一颗心揪得不行！

        他甚至都能摸到怀里的人彼时悲伤的脉络，清清楚楚，痕迹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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