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离门口最近的乐展琰是第一个发现出去两个人回来多带了一个人回来，打扮乍一瞧和鱼庄上菜的服务员并无二致，除了身段玲珑些，直到那女人忽然抬起头，只一瞬间，乐展琰惊谔得掉下巴！

        雷勇泰捕捉到了乐展琰的意外不已，与他刚才认出她的那一眼，一样。

        错愕于她没了那头曾视为与命一样重要的自然卷长发，错愕于她只是简单的白衬衣黑裤子，错愕于她脸上的木讷无觉，错愕于她瞧人时深度的疏离冷漠……错愕于，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当然，九年前，两人互相分道扬镳时，她也已经是变了一个人，可至少，外表上还未改，还未至如今这般寡淡素然，从内到外，都写着“生人熟人通通勿近”。

        再次念及刚才自己对她的心绪，雷勇泰有一点无法自控地揪心。

        方本贤见到进来的短发女人，她抬头的刹那，两个眼珠跟着一顿，脸上自动浮现出个人招牌的笑，亲和地跟曾经的女学生打招呼：“路娴？你怎么才来？我们这都吃完了，你这才现身！”

        路娴身后一左一右两个大高个似护法，刚才一直垂着脑袋有些抗拒进来，这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本能地，她身体一僵，抬眼对上方本贤给学生专享的温柔眼，下意识往右后方一缩——原彦哲被她踩了一脚。

        “小心——”出声提醒她的却是左后方的雷勇泰。

        路娴下意识扭头，对上他那双细长偏圆的眼睛，大大的黑眼仁里有细锁星光，往里看进去，她忽然看到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安全感。

        是，他在，她就安全。

        即便，他与她，早已无瓜葛。

        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雷勇泰有些捉摸不定，抬起左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路娴的注意力瞬间被一细溜红吸走了：那是她编的红绳，他竟然还带着……

        雷勇泰用心感受着她极其微妙的情绪转变，进包间前他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毕竟，当初若不是眼前这位班主任铁面无私的证词，她也不至于成为众口之矢。所以，她畏惧方本贤，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识想往后退缩，是最本能不过的第一反应。如果不是他和原彦哲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说不定她早就跑得远远的……

        或许，他们真的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尤其是他，愣是为难她跟着一起进来叙叙旧。

        对在场每一位而言，无论男女，叙旧是件特别温馨美好的事，除了她。

        叙旧两字，对她而言，注定残忍。

        从她无限闪躲的眼神和肢体语言里，写得一清二楚，那段经历带来的影响，还在。

        原彦哲没有跟他们一起经历初三下半学期，所以盲目邀请她是一片热心，而他，明明知道所有发生的一切，还愣是没阻止……雷勇泰，你是不是人？即便恨她那会对自己残忍又决绝，可九年过去了，那些不甘、不平、不爽，都该放下了，不是么？

        所以，对她，他不该有过线又过度的情绪注意，就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异性同学，仅此而已。从这一秒开始吧，清醒点，雷勇泰。

        “你们都愣着干啥？快坐，正好，我们多出一个空位，路娴，你就坐我们三个旁边吧！勇泰，你给人路娴拉下凳子，赶紧坐！别站着了！”乐展琰见在场气氛因为路娴的意外出现起了微妙的变化，赶紧佯装啥事都没有，特轻松地招呼人坐。

        雷勇泰微微一记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按乐展琰说的，主动提供拉凳子的殷勤——给她。

        这进退两难的工夫，原彦哲看不下去了，主动往后跨了两大步，一记抬手，把凳子往后一拎：“别墨迹了，坐，路娴，你就坐这个位置，与勇泰讲话叙旧也方便些，不用扯嗓子，说悄悄话也方便！”

        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原彦哲，自然不会有跟在场其他人一样的复杂心境。

        路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不说，坐到面前的凳子上，压着呼吸，深怕又有喊她路娴你怎么怎么样。

        王楚欣目光定向，看两人的眼神似带了钩子，一池心海早已被搅得翻腾，嘴角冷冷一勾，端起面前高脚杯，起身，二话不说直接朝一个方向疾步走去，似无意般插到两人中间，缓了缓气息，站定，先瞧了眼雷勇泰，再侧身朝向路娴，一弯临时上线的温笑与她：“来，路娴，好久不见，我跟你碰一杯！”

        路娴转头，微抬，对上主动过来敬酒的女生，眼神迟疑，不知该不该接这份含义不明的热情。

        王楚欣却早有主意，气定神闲，话里染上几分玩笑意味：“你要是不跟我喝的话，我可就跟雷警官喝交杯酒了噢～来吧，二选一。”

        雷勇泰听到后半句，目光微微一怔，猜不透忽然过来他们跟前的王楚欣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耳蜗处骤然响起中年男子带急喘的那一声，路娴只觉脑神经忽然一刺，针扎似的痛楚一溜而过，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负气倔强，伸手端起不知何时被斟满红酒的高脚杯，没顾及看一眼敬酒的人，径自仰头，一口闷了下去……雷勇泰眼睫一闪，撤回已伸到半路想阻止的手。

        “哇哦～爽快！那我也干了！”王楚欣些许意外路娴的利落，脆生生一句，仰起脖子，把自己那杯啤的也灌了下去。

        随后，侧身，重新面向雷勇泰，目光柔情不少，水汪汪的大眼睛，再次用力瞧了一眼心在别人身上的男人。

        算了，再忍忍，这两人，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现在坐一块，靠得再近又如何？

        徒劳的。

        一杯红的刚下肚，斜对面的方本贤不知何时，已经绕了半圈，到了两人跟前，一双狭长小眼吞着温和笑意，望着眼前这张多年未见的异域魅脸。

        雷勇泰听到他的老师清了清嗓子，才意识到他站到了他们身后，于是赶紧起立，条件反射似的去端自己那杯果汁：“方老师——”

        “哈哈，勇泰，瞧把你着急的。老师过来，主要是想敬路娴一杯，看到她一切都好，老师悬了多年的这颗心，也可以稍稍放宽些了。”随后，方本贤话锋一转，提起当年，“路娴，老师知道你心里肯定还在怪老师，可老师也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当年，你说警察来录口供，作为人民教师，我除了说真话，没有其他选择……哎，无论怎样，老师都希望你们每一个学生都好好的，真的！路娴，原谅老师，好不好？老师就用这杯酒，再跟你说句对不起！你愿意跟老师喝这一杯么？就让往事随风，不开心的都通通烟消云散，好不好？”

        话到最后，方本贤都走了心，在场几个女生眼眶都跟着红了，唯独路娴这里，仍是低头直直盯着跟前的酒杯，毫无反应。

        原彦哲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老师向学生赔礼道歉的一幕，一脑袋的问号，正要开口发问，却被身旁眼疾手快的乐展琰一把拉住衣摆，示意他别轻举妄动，继续和大家一样，保持沉默就行。

        原本的一脑袋问号，又瞬间分裂出更多的问号。

        原彦哲直接懵了。

        雷勇泰垂眸坐着一动不动的女孩，不知此时此刻她在想什么。再如何，方本贤都是他们的老师，这样低声下气主动来敬酒道歉，无论心里愿不愿意，场面上的台阶还是得给一个，这是放过老师的同时，也放过她自己。

        “路娴，可以么？”当事人似充耳不闻，方本贤却不放弃，再次恳求道。

        “好。”路娴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内嘴唇，性子一犟，再次仰起脑袋，一饮而尽进这屋后的第二杯。甚至，她都没瞧见，这一杯，刚才是谁给她续上的。

        在场忽然响起一阵动容的掌声。

        这帮男生女生很是配合。

        雷勇泰眼眶微热，心底泛起一丝潮潮的。

        同样颇有感慨的还有方本贤，一个劲地连说几声谢谢，随后在学生的安慰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雷勇泰记得，她不喝酒。当然，这是九年前的她了。不知如今已走入社会的她，是否在职场里学会了喝酒。看刚才闷声不响连干两杯的架势，不像是滴酒不沾了。也是，这么多年了，什么都会起变化。她也是个人，自然也会有改变，比如她的模样，她的面貌，还有，她的酒量。所以，方才他下意识还想伸手帮她拦酒，纯属自作多情了吧。

        脸无声盘起热意阵阵，路娴觉得喉咙口有股燥隐隐往上冲，两杯酒后，他们就放过了她，不再盯着她看，也不再围绕她东扯西扯，所以，她方得一片安静。目光在这张饭桌上走得最远的落点，是隔壁雷勇泰的手腕，那根红绳太过扎眼，想不注意都难。

        只要还爱着，只要心里还有她，就不许摘……曾几何时，她低头亲手给他绑上这根红绳，语气霸道又跋扈，像念了个爱情咒，想用一根红绳把他牢牢捆在她的世界里，一生一世，不许转身。

        可临了，先一步转身离开的，却是她自己。

        造化弄人不弄人，到了如今，早已没了辩论的意义。她唯一需要清醒认知的，是他们两个之间，早在九年前，已一刀两断，完全没了任何可能。

        早在她决心余生都离他远远的那一秒开始，彼此的结局，已经定了。

        当然，不是一个happyending。

        原彦哲憋得慌，三番两次想挑起话题主动问个明白，可乐展琰时刻盯着他制止他，不给他机会。除此之外，手边这对男女，打从刚才在外面那条小路上重逢，就没见他们两个笑过！

        别说笑过，连最基本的神情放松，都瞧不见丝毫！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何至于多年后的今日再相逢，是这般微妙诡异的气氛。

        直截了当的不行，原彦哲很快想到了法子。这顿饭已经接近尾声，无论如何，他要在走出这包厢前，摸到故事的梗概，哪怕只是零星半点，也好。

        “路娴同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路娴听到耳边传来一句，下意识侧头去瞧，一张娃娃脸上的神情无比惬意舒缓，看着不像是装的，笑得自然，与在场其他人都不一样的。猛然地，她记了起来，原彦哲那会读完一个学期就出国了。所以，他可能并不知道当年的事。

        于是，鬼使神差下，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看看我们的网红特警雷警官，帅不帅？帅吧！刚才你也看见了，走在路上，都能碰到尖叫失控的女粉丝——哦对，就你那同事吧。怎么样，路娴同学，错过了这么优秀的勇泰，此时此刻，你心里后悔不？”原彦哲咬不准这一对当年是谁先提的分手，可这并不妨碍他用这样一问，一探女方心里是否对男方还留有念想或是爱意。

        路娴定了定神，似早有准备般：“不后悔。”

        原本屏息等待的雷勇泰，听到这三个字，一颗心重重坠落：他那点可笑的念想吧，还真他妈是自作多情。

        乐展琰怕原彦哲肚子里还有第二问第三问，雷勇泰神情不太对，他作为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不能让不怎么开心的氛围继续，于是用力一拍原彦哲的肩膀：“我说原总，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同学聚会，多聊点开心的！怎么样，好家伙，他们说你女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哪里给你找的？不会是兄妹恋吧？”

        乐展琰这家伙，也不对劲……原彦哲扭头，扫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他们几个越是这么遮遮掩掩，他的好奇心就越重：“你才母子恋！我家妮妮，也是娃娃脸，一样指的是这个！不对，你哪里听来这么些个乱七八糟的？这刚好传到我这里，要是传到不知情的人耳朵里，不是谣言嘛？”

        有点费解，乐展琰说的这胡话。

        “哈哈，头要笑掉了！我妈，经常买你妈妈的宫小点给我奶奶吃，然后听小区那家门店的店员说起的，说他们老总的儿子，找了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做女朋友，连产品设计都是这位女朋友做的，说可厉害了！”

        “你这不是废话嘛？我的女人，能不厉害？”原彦哲不给人喘气的机会，一句话堵上。

        乐展琰听了哈哈笑：“厉害，真厉害！不然怎么能把你这猴孙给收了呢！赶紧的，改天安排来一顿，聚聚，把勇泰也叫上，给我们开开眼呗！”话到一半，乐展琰忽然觉得哪里不妥，瞄了眼一直不怎么做声的女孩，赶紧补了句，“把路娴也叫上！”

        这句话一出口，惹得雷勇泰和路娴同时看了过来。

        “你有病吧！吃饭就吃饭，什么叫开开眼。我家妮妮是给你开眼的嘛？”原彦哲不喜欢这个说法，本能地护住女友。

        “得——那不然叫什么？我这不是好奇嘛！以前不知是谁噢，听见人勇泰说爱情多美好多美好，羡慕得就差流口水，抱着的篮球跑掉了都浑然不知，听得那个认真哟！啧啧啧！”

        乐展琰顾自己说着，言语间一不小心又提到了两位当事人，曾经的美好青春校园恋情……雷勇泰与路娴下意识去看对方，面面相觑后，女孩先一步错开视线，心口慌乱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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