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风华

一个女声自众人头顶传来，刚听到这声音，纵然是面沉如水的岳千山，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看来对方是他认识的人。

        乔君循着岳千山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个子的女人出现在山崖上，因背对着初升的新月，此刻她的面孔是模糊的。

        她一个翻身，轻轻落到众人面前。这时乔君才看清楚，女子身负佩剑，身材高壮，长条脸，一双大眼睛精光四射，显见是个练家子。

        这时，一直扶着乔君的周延之眼前一亮，面露喜色，唤道：“陈师叔！”

        被周延之成为师叔的女人笑着向他眨眨眼，挥了挥手，大声道：“好侄子，等我打完再说！”

        接着，那女人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岳千山身边，她虽然体态高状，然身姿轻盈，一看便是个高手。

        岳千山被刺了一剑，虽勉强支撑，可脸色已是煞白。那女人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撑住他，口中仍玩笑道：“也不是什么美男子，哪里惹来这许多风流债？”

        岳千山苦笑道：“风流债？孽缘罢了。”

        女人点点他肩膀：“后面站着，让延之给你包扎，等我了结她。”

        岳千山温顺地后退几步，又皱着眉道：“陈家妹子，手下留情，我也就这一个同门了。”

        陈姓女子头也不回地拔出佩剑，笑骂道：“知道了知道了，死到临头还这么婆婆妈妈的！”

        说完，她便一个纵身攻向慈娘，二女斗在一处。乔君惊讶的发现，这人使的居然是清溪剑法。

        周延之似乎看出乔君在想什么，便道：“这位是我父亲的同门师妹，山庄弟子都唤她陈师叔。”

        说完，周延之才想起来二人这几天一直在闹别扭。经过方才一通闹得他把这事忘了，也不知道乔君肯不肯同他说话。

        乔君并没有再甩脸子，她看到岳千山退到这边，便与周延之一同搜刮自己身上的伤药和布帛替岳千山包扎，一面问周延之：“可是这位女侠却姓陈？”

        看到乔君的反应，周延之松了口气：“陈师叔并非周家人，当年是我祖父从山庄外收来的弟子。

        她自幼天资过人，虽说我父亲这一辈同门不少，但她是与父亲和周师叔二人一同长大，几乎与我的亲姑姑无异。”

        这厢说着，那边刀剑相撞之声不绝于耳。慈娘一手车斤马刀颇为惊艳，然在这位陈师叔面前竟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她不由尖声道：“老女人，少管闲事！”

        “你说啥？”陈师叔把眼睛一蹬，手上钢剑挥舞不停，一面道，“老娘现在是风华正茂！”

        说着，她一个转身一记破月式直攻慈娘胸口，将她一剑掀翻在地。

        周延之一面给岳千山包扎，看到这一手不由得喝彩：“好漂亮的一剑！”

        陈师叔忙里偷闲回头喊道：“臭小子，你当是天桥看百戏呢？快点喊人来助拳！”

        这话说得岳千山扑哧一笑，连旁边照看着陌生少年的乔君都忍俊不禁。

        周延之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小的焰火引燃后抛向空中。烟火在傍晚夜空下四散开，大半个山头的人都能看见。

        慈娘刚爬起来，眼见对方传信给救兵，便拾起武器恨恨地瞪了陈师叔一眼，又无比哀怨地望向岳千山：“我们很快就会重聚的，师兄，等我。”

        说完，她便使轻功翻上树顶，几个纵身消失在夜色中。

        果然，山庄弟子看到夜空中的传信焰火便纷纷向这边聚拢。看到受伤的岳千山和许久未见的陈师叔，大伙又惊又喜，只是乔君等人连同那个少年身上多少都挂了彩，便不及叙话，众人先行整理车架赶回山庄。

        回到庄中已是深夜，乔君右手被慈娘打得骨折，直接被沈娴及庄内郎中一起将手臂包得严严实实。周延之伤得不重，上了些药便走了过来。

        时值深夜，诸事匆忙，房中只有几支蜡烛燃着微光。从险境脱身后，那些不大不小的烦恼又回来了。

        乔君抬头看看周延之，她本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他，可见人家不说话，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只当他还在闹脾气，便尴尬地把脸转过去。

        周延之低头看着乔君被白布层层裹住的手臂，心里竟然有点后怕，幸好当时那个女人没有下死手，否则因为这次受伤乔君再也不能拿剑了，那该怎么办？

        无论将来乔君的功夫能否练出来，他总会护着她直到最后的。想到这里，周延之心中平静了下来。

        本想看看岳大侠的情况，却被沈娴连哄带吓的赶回各自居所。

        乔君回房后半日都睡不着，心中一面想着慈娘这个古怪的女子，一面又想到岳千山无奈的神色，还有那个陈师叔，她虽是女子，也不算年轻，可功夫俊得很，全然不在周庄主和岳大侠之下。

        第二日一大早，乔君匆忙梳洗好，便拿起兵器打算去练武场。半路碰上汪若华，笑眯眯地拉着她往正厅去：

        “陈师叔回来了，大伙都在正厅等她呢！”

        路上，乔君抓紧机会向汪若华打听这位陈师叔的来历。

        他们的陈师叔本名陈丹，自有父母双亡，流落在外，偶然被当时扶稷山庄的庄主——也就是周智远的父亲发掘其习武天分，便拜入山庄成为周氏兄弟的嫡亲师妹。

        陈丹师叔天分极高，小小年纪便在江东闯出了名声。她今年三十有二，不曾婚嫁，性子不受拘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在外面。

        “本来山庄里就来了许多新人，陈师叔回来咱们就更热闹啦。”汪若华笑着道。

        二女一同来到正厅，果然，本该出现在练武场的众人——从唐显到刚入门得新弟子，都齐齐整整地等着了。

        乔君与汪若华忙一同混入众人，只见昨夜陈师叔正坐在周智远下手，一手拿茶杯，另一只手举着蜜饯，嘴里还有说有笑的。

        沈娴笑着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好啦，小辈们都到齐了，你还在这里嘻嘻哈哈的。”

        “哎哟，可真是呢，我不在这两年，大师兄和二师兄是不是收了许多好苗子？我可得好好相看相看。”

        陈丹抛开点心，装模做样撸起袖子往众弟子这边看来。她这几年不大着家，除了周智远先前收的两三个大弟子，其他人多是不认识，于是先把唐显和周延之揪出来好好打量了一番。

        “好啊好啊，我走的时候还是两个小泥猴子，现在都长成啦。哎，若华去哪了？”

        与乔君混在众人身后的汪若华笑着探出头：“陈师叔，若华在这儿呢。几年不见，师叔风采依旧。”

        看到汪若华，陈丹眼前一亮，笑着走到她面前：“好啊你，知道我回来了还躲在这儿。”

        “不过是因为迟到了，所以站在这里，师叔见谅。”汪若华笑着讨饶。

        陈丹打量了一下汪若华，笑着捶了她肩膀一下：“了不得，长成美人了，真是咱们扶稷山庄一枝花。”

        接着她便看到站在汪若华身后的乔君，立刻指了她一下：“这不是昨天晚上那孩子吗？”

        “是，拜见陈师叔。”乔君一本正经地向她行礼。

        陈丹笑着点了点头，又把众弟子看了一遍，边看边夸。然后回过头笑着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两个这几年背着我收了多少好孩子？”

        周智远哈哈一笑：“三番四次写信请你也请不回来，就知道自己在外面逍遥，现在倒来埋怨我跟智迁了！”

        周智迁微笑道：“师妹也是时候开馆收徒了。”

        周智远忙道：“确实如此，你要是早来几日，就能赶上今天的试炼。不过也不打紧，你现下人在庄中，只管慢慢品择着，想挑哪个孩子跟我说便是。”

        陈丹把手一拍：“那敢情好。不过我心里已有妥当的人选，今日便定了吧。”

        此话一出，周智远等人颇为惊奇，没想到陈丹竟然如此爽快。

        沈娴问道：“哪个孩子入了陈妹子的法眼？”

        陈丹笑嘻嘻地走进人群，提着乔君的衣领把她从众人之中拽了出来，大伙哗然。

        “还没完呢，除了这个小姑娘，我还要他。”陈丹往门外一指。

        众人连忙向外看，只见是那个在山庄门口跪了三个多月的少年、曹珍的老相识安隐。

        他昨夜在紧急关头绊住慈娘，也因此胸口受了伤，于是也被扶稷山庄众人一同带回来修养。

        安隐自知并非山庄中人，因此今早来辞行赶上了迎接陈丹，他也不往前凑，只是远远地独自一人站着。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身手不凡的女侠居然看中了他。安隐呆若木鸡，张着嘴用黑色的双眸盯着他未来的师父。

        同样被半路拽出来的乔君也是毫无准备，一脸惊慌地站在陈丹身侧，只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陈丹朝安隐招了招手：“不愿意吗？”

        安隐这才从意外之喜中清醒过来，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愿意，我愿意！”

        接着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正厅，二话不说跪倒在陈丹脚下磕了三个响头：“弟子安隐拜见师傅！”

        陈丹颇为满意，一把拉起安隐，给了他一个红包：“这还差不多。”

        说完，她便转向乔君看着她，一副“你还磨蹭什么”的神色。

        乔君深吸几口气，找回自己的神智，喜悦慢慢涌上心头。从昨夜与慈娘一战后，她便很是仰慕陈丹，可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真的想收她为徒。想自己这样的人，真的也会走这样的好运吗？

        乔君抖着腿走到安隐身边，直挺挺地跪下磕头：“弟子拜见师父。”

        这时，人群中有了些抱怨怀疑的声音。也不稀奇，陈师叔这样的人物，甫一回家便点名收了这两个没有什么长处的普通弟子，确实有些不能服众。尤其是乔君，难免让人怀疑是裙带关系。

        陈丹自然也直到众人的怀疑，她撅了撅嘴，有笑着朗声道：“大伙不明白为何选他俩，那就容我说道说道。我们扶稷山庄世代以侠义立身，可究竟何为侠义呢？世上也有数不清的武林高手，打遍四方无敌手，却实则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嘴上说着仁义道德，手上做着欺凌弱小、乃至助纣为虐之事，他们算什么大侠！”

        说到此处，陈丹撩开额头一缕乱发，仰头道：“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不会武功的白身，一个身子孱弱胆子也小。昨夜碰到那女人，他们大可以不出手只顾自保，大家也不会怪他们。可他们还是站了出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之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谓之勇也？”

        众人听到这里，也都明白了陈丹的用意，纵还有个别不忿之人，却也说不出话来了。

        陈丹大手一伸，将乔君和安隐揽住，附在二人耳边轻声道：“喂，我大话都说出去了，你们俩可得给我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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