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亲传弟子

转眼间，冬去春来，江南又逢好时节。

        江东府外不远的山路上，郁郁葱葱的林荫间，一个布衣短打的汉子正步行赶路。他看起来三十上下，身材高大，说不上丑俊，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此人脚程颇快，背着布包的长条，像个练家子。不过一个时辰，便进了江东府，径直往扶稷山庄而去。

        来到大门口，递上拜帖，不一会儿便有山庄弟子将他迎了进去。

        正厅之中，周智远看到汉子进来，便笑容满面地迎了出去：“好久不见了，千山！”

        汉子也爽朗一笑，双手握拳：“千山见过周大哥，自青州一别，竟已有五载，周大哥还是风采依旧。”

        周智远直摇头：“四十啦，什么风采不风采的。倒是你，当初答应我和智迁早早来看我们，结果现在才来！今晚喝酒，必定要灌你一坛。”

        二人相视大笑，然后一同去寻周智迁。

        到了练武场，一见岳千山，连素来面无表情的周智迁脸上也多了一分笑意，罕见地早早遣散弟子，三人一同去书房叙话。

        今日前来拜访之人名叫岳千山，当年先是认识了在外游历的周智迁，后来在他的引荐下又结识了周智远。

        岳千山今年三十，虽比周家兄弟年轻，可为人豪爽，自有一段侠气，三人很是合得来。

        时隔数年登门拜访，周家兄弟都十分喜悦，知道他没有家眷，是个任侠不羁、四处游览的性子，便盛情留他在庄上住一段日子，岳千山欣然同意。

        没过几天，周智迁便邀他一同去看今年山庄门下弟子的试炼。

        虽说周家兄弟二人早就开门收徒，但刚拜进山庄的弟子是不能拜师的，统称为门人。所有人须得在一年后通过山庄的试炼，才能被周氏兄弟收入门下，真正成为山庄的亲传弟子。至于学艺不精、无法通过试炼者，则要等到来年再来。若拖个十年八载仍不能通过试炼，山庄便会委婉劝其另投别家。若仍眷恋此处不去，则会被安排去其它行当。

        尽管门人众多，但周家兄弟收徒都十分谨慎。譬如庄主周智远，手下也只有唐显、汪若华和周延之三名亲传弟子。而周智迁更为谨慎，只收了一个男徒弟。

        岳千山这个闲人择了个僻静处，饶有兴致地看热闹。今日试炼乃庄内大事，众弟子无不严阵以待。考题多年未变，就是清溪剑法前半卷。试炼形式不拘于一种，今年尤其难，因为要跟最严厉的周智迁对招。

        大伙都知道，以自己那点微末道行，根本不是周智迁的对手，估计都是要做手下败将的。因此，过关的标准也只取决于周智迁本人的判断。

        虽说周智迁可怕，但成为亲传弟子的诱惑仍足以压倒这份恐惧，基本上所有人都来到了练武场。

        周智迁气定神闲，剑不必出鞘，便足以应付这群少年少女。

        不多时，那日出言不逊的费少仁便被周智迁一剑挑出去，直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见了又是想笑却又不敢，大伙一次上前，周智迁面对车轮战依旧游刃有余，直到最后一名弟子被打下场，他也不过是额头略出了些汗。

        不急着公布结果，周智远玩笑道：“据我今日所见，诸位一年来大有进益，但仍远远不够。众位弟子须得砥砺前行，早早接过山庄扛鼎大旗。别等十年后，还是我们两个老头子坐镇啊。”

        大伙都笑了，连远处的岳千山也嘿嘿直乐。忽然他觉得身后有响，一回头，发现一丛西府海棠后面露出一个少女的半边脸，饶是眉目清丽，只是面色有些蜡黄。

        少女本呆呆地看着练武场上的众人，看到岳千山发现她，连忙转身消失在海棠后面。岳千山忖度着这大概是扶稷山庄的女眷来看热闹，因此也不甚着意。

        且说练武场上，最终结果已经出炉。这次周家兄弟分得颇为平均，每人收了一男一女两名徒弟。

        周智远的两名新徒弟，男弟子名叫陆珩，江东府商户之子。女孩名叫曹珍。二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能够成为扶稷山庄庄主的亲传弟子，自然喜形于色。

        而周智迁新收的男徒弟赵自明进了山庄五年才通过试炼，长条脸上尽是喜悦，而他身旁新入门的女弟子却似乎面露不快。

        这少女年不过十二三岁，长得娇小玲珑，朱口细牙，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机敏灵巧，自有一段小家碧玉的风姿。她名叫陆绣绣，恰是周智迁新入门男弟子陆珩的亲妹妹。

        按理，她年纪这样小，就能被严格的周智迁招入门下，本是许多人求之不得，可她脸上却殊无笑意，似乎还有些委屈，不住地往自家亲哥哥那边瞥。

        汪若华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笑着对自己的新进师弟道：“陆师弟，你家妹子没跟你拜到同一个师父，有些可惜。她年纪小，只怕心里是有些委屈的，你等回去安抚安抚她。”

        陆珩一双秀气的长眼与陆绣绣倒有八分相似，他看了自家妹子一眼，轻哼一声：“大师姐，不必在意，她没事。”

        别人不知其中个中缘由，陆珩可是一清二楚。他这个宝贝妹妹拉着个脸才不是因为没跟自己分到一处，而是因为周延之。

        陆绣绣人小鬼大，从入了山庄便十分倾慕周延之，只盼着能够被周智远收入门下。哪怕是知道了延之有未婚妻，她也依旧不死心。总觉得乔君面目可憎，不讨人喜欢。只要自己跟延之做了师兄妹，便早晚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没想到勤练三年，终于通过试炼，却好巧不巧地被周智迁收走，她自然心中郁闷不已。她一个劲地往这边看，也不是在看自家哥哥，而是依依不舍地寻找周延之的身影。

        陆珩有些幸灾乐祸，又哼了一声，便找唐显和汪若华卖乖去了。

        至于陆绣绣努力想要看到的周延之本人，本就是为了看周智迁的剑术才来。一见试炼结束，顿时便觉得无趣至极，只想寻个借口溜走。

        倒是主考官周智迁，忙活了一上午，只觉跟这帮小孩子打得不尽兴。看到岳千山老神在在地坐在树荫里，便直招呼他：“千山，来，你我切磋切磋。”

        岳千山也不推辞，一个轻功直接飞上练武场，解开随身带的布包，竟然是一把□□，刀身笔直，银光闪烁。

        别人还好说，本就百无聊赖的延之一看到岳千山亮兵器，登时眼前一亮，赶紧往前挤，生怕错过。

        周智迁向岳千山点点头，长剑出鞘，二人不由分说斗在一处。

        二人俱是高手，又是好友，自然不必拘泥礼数，上来便是真刀真枪的对打。延之看得很是兴奋，他屏住呼吸，生怕错过每一个刀剑碰撞的瞬间。

        很快他就看出来，这岳千山虽年轻几岁，功夫却着实不在他智迁师叔之下。

        “父亲，这位侠士是个什么来头？”延之问道。

        周智远笑道：“青州□□肃海，听说过吧？”

        延之赶忙点头，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是最喜欢听各方英雄豪杰的传奇的。

        青州□□肃海，当年不过一名骑奴，后来硬是靠着独门刀法立下军功，更借此在二十多岁便升至昭武校尉。但后来因政敌构陷除官下狱，待得到释放已经年过不惑。他无心于仕途，便隐退回青州老家，自立门户，钻研刀法，短短几年便以青州□□的名号在北武林站稳脚跟。

        不过此人不爱传道授业，直至其七十而卒，平生也不过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之一便是岳千山。

        周智远道：“此人便是肃海的徒弟，可谓尽得其真传。”

        延之一听如此，更觉今日机会难得，话也顾不得说，只凝神细看。

        本以为岳千山看起来爽朗不羁，出招也必然豪阔。谁知他手中的□□出刀速度极快，刀锋所过之处如寸寸寒风掠过劲草。刀虽快，力道亦足，周智迁与之以剑与之抗衡时也是要集中力量的。

        周延之只觉得不过一瞬，二人似乎已走了近百招，打得有来有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刀法如此出神入化之人，时人评判文章，常言此文无一句闲笔。若用来形容岳千山的□□，那就是既快又稳，无一招是无用之招。

        二人紧接着又走了几十招，岳千山后退两步，以刀背格挡，周智迁的剑铮得一声架在其上。岳千山笑着道：“还是智迁兄技高一筹。”

        周智迁同样收回长剑，摇头道：“不尽兴，为什么要留一手？”

        周智远不等岳千山回答，上来揽住二人：“好了好了，便是要切磋又何必急于一时？千山这次在咱们这儿留的久一些，有你们切磋的时候。”

        岳千山笑道：“那还得叨扰二位些许时日了。”

        接着，周氏兄弟向大伙引见了自己的新弟子，布置了日课，众人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陆绣绣本想接着请教汪若华的机会跟延之说两句话，走过去一看，延之早就不见了。

        原来，他看完周岳二人的切磋，登时热血沸腾，只觉手痒，心中对自己现下练的剑招又有所思，赶忙溜走找了个僻静的院子想要反思一下。

        清溪剑法讲求飘逸，出剑速度却并不求快。今日岳千山手中的□□无论如何也比延之使的剑要笨重，何以在他手中速度如此之快，游刃有余？

        延之举剑，试着模仿岳千山出刀的速度挥剑，几次三番下来，不是控制不好力度便是方向失了准头。

        延之摇了摇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双臂。比起去年，他身量有所长高，却仍是少年身形，双臂细长，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若想向岳千山那般随心控制武器，只怕还要把身子骨再练得结实些。

        延之还是有些不甘心，又举剑朝着面前一丛竹子一下下试着加大力道舞动。不过一瞬，他眼角撇到一旁院门边似有人影晃动。

        延之叹了口气，收剑回鞘：“早看见你了，躲躲藏藏的干嘛？”

        院门口有衣角窸窣声，接着，一个素衣少女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门口。她身形纤细，衣着朴素整洁，只是左边脸颊垂下几缕头发，像是要遮挡脸上的什么东西。但只要她一有动作，还是能看到脸颊上大片紫红色的瘢痕。

        少女正是延之未过门的妻子乔君，时隔一年，她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

        延之问道：“我就是练个剑，你为何还要偷偷摸摸的看？”

        乔君垂下眼帘，犹豫地道：“我、我没有偷看，只是不知怎得晃了一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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