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成执

谢惊澜到底没把许鹤卿放出去，也没告诉林止衣的下落。

        只是有一天，谢惊澜突然废掉许鹤卿的修为，他抱着心如死灰的许鹤卿说：“师尊哪里用得着修为，若真想要，徒儿给你。”

        谢惊澜眼底痴迷又狰狞的浓情如同锋利的匕首，一下便扎了许鹤卿一个通透。

        他轻轻地笑，却比哭还难看。“你不该毁了我的无情道。”

        谢惊澜不懂，他这一世又一世的情感积压到如今，已经是崩溃到极点。

        但有着无情道压制，他尚且不会那么恨，不会那么痛苦。

        这一霎那，所有绝望如骇浪般反噬，许鹤卿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深深的疲倦涌上，他只想彻底睡去。

        他开始变得嗜睡，每每一睁眼，总能见到谢惊澜候在身边。他也只是冷眼相待，谢惊澜阴狠地拿司徒稷逼迫他，他只说：“别再逼我了。”

        谢惊澜大手掐住他的肩，眸里一片骇人的猩红，像是失控的野兽，不断地问为什么？

        许鹤卿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只有阴鸷的男人，失神地想到很久以前，跟在他后面眼睛明亮追着喊师尊的孩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有错吗？

        无故被卷入一场荒唐的复仇中，莫名其妙的带着恨一遍又一遍的死亡。

        谢惊澜有错吗？

        忽然温和的师尊如同变了一个人，疯了一般要杀自己，打碎他生活一切美梦。

        许鹤卿落下泪来，如今谢惊澜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他，而他却也是因为谢惊澜。

        这是个死局，谁也无法解。

        谢惊澜瞧见许鹤卿落泪，兀地松手，双眼猩红，“师尊更想要的，是他对吗？”

        一个听话，顺从的他。

        许鹤卿终于有了反应，哑声问：“他呢？”

        谢惊澜嘲笑说：“他是我撕裂一半神魂所造，没有另一半神魂，本就极易陷入魔障，加之他自废双眼，现在应处在险境中。”

        许鹤卿愣住，他不知道谢惊澜还有这种情况，却也记得，每世林止衣露面确实较之很少，如果这么想，每一世的这个月，林止衣都会发作的话。

        他忽然不敢深思，发作起来会有多痛苦。他喃喃道：“你不怕…”

        谢惊澜语气低哑缱绻，又卷着令人悚然的森冷。“怕什么？无论是我还是他，没了便没了。”

        他从来，从来都无谓这条命。

        谢惊澜紧紧拥住许鹤卿，“但是师尊，若你想要他，我可以让与他。”

        “什么…意思…”

        “杀了其中一人，那一半神魂会自行归一。”

        许鹤卿心惊得无法再言语，乍的想起前一世，他杀了谢惊澜后，林止衣的种种变化。

        半响后他垂下眼，平淡地问：“我怎么知道你们谁占据主导地位。”

        谢惊澜一下就懂他的选择，他克制着疯涌的妒意，说：“师尊想要什么的样我，我便是什么样的，他会控制我。”

        当初撕裂神魂之时，谢惊澜把对师尊的情意温柔全撕给了那副身躯。

        剩下的唯有疯魔的占有欲。

        可他现在却强行压抑自己的欲望，如同违背天性食肉的狼。

        谢惊澜仓惶离去，再来的时候，他温柔地抱起许鹤卿。

        许鹤卿抬手落在谢惊澜脸颊，眼神恍惚，声音也有几分含糊。“你是谁？”

        谢惊澜低头，轻轻蹭在许鹤卿手心，“师尊想让徒儿是谁，徒儿便是谁。”

        许鹤卿合上眼皮，呢喃着说：“把雨霁还我好吗？”

        谢惊澜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很快又淡下去，他状若懵懂地问：“一把缺灵的剑，师尊为何这么在意？”

        许鹤卿听不清，只觉得困倦。

        混沌中，他听到有人贴在他耳边，用着最决绝又残忍的语气威胁他。“师尊不能丢下徒儿，不然徒儿屠尽云岚宗。”

        许鹤卿迷糊地想，云岚宗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也听见有人愤怒地大骂：“谢惊澜，你畜生！”

        谢惊澜只是抱着许鹤卿，无助地说：“师尊，你若再不醒，司徒稷便死了。”

        许鹤卿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所有轮回都是一场梦，他醒来，坐在家中铺着碎花格子的软沙发上。

        妹妹一边啃着冰棍，一边念叨：“这空调是不是坏了，怎么那么热呢？”

        许鹤卿潸然泪下。

        他终于醒来，谢惊澜小心翼翼抱住他，仿若世间唯一的珍宝。

        许鹤卿眼睛里全无神采，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到被吊在地牢中浑身是血的司徒稷，麻木地说：“放过他罢。”

        “好，徒儿放他。”

        谢惊澜不仅放过司徒稷，还留人在魔界养伤。许鹤卿知他意图，不过是想拿他做人质，却也不阻拦，也从不去探望。

        直到下人回禀司徒稷伤势半好，许鹤卿才说：“放他走吧。”

        谢惊澜圈着人，久久不语。

        许鹤卿平淡地说：“谢惊澜，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太暗，哪怕镶满了夜明珠也很暗。”

        他望着最大最亮的夜明珠，说：“我们找个山间隐居吧，只有我们二人。”

        谢惊澜是从身后圈着许鹤卿的，许鹤卿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谢惊澜额头抵在他后背。

        半响以后，他听见暗哑的话语从身后传来，“师尊，徒儿心悦你。”

        许鹤卿仍旧望着夜明珠，不曾有任何异样。

        “谢惊澜，我没有办法爱你，可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如果你不能容忍，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谢惊澜嘴角轻扯，又哭又笑的，用尽全身力气道出一个好字。

        谢惊澜很快就挑定了一处世外桃源，临走前，许鹤卿让他杀一个人。

        谢惊澜不问缘由，可怜祝浮玉至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

        湘雅山。

        晚间云雾收尽，苍穹映出翠竹一片清寒，谢惊澜缓缓放出手中之物。

        倏尔间，一点明光现出，悬立半空，紧接着更多明光闪烁，犹如万千星辉。

        他笑着回头，清脆地喊：“师尊。”

        许鹤卿整个人都是写满了拒绝的，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二字：“幼稚。”

        自从搬到这里后，谢惊澜总是做一些自我感动的行为，许鹤卿骨子里大概流的还是冷的血，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浪漫的。

        谢惊澜微微落寞神色，转而又跟没事人一样拥上来，圈住许鹤卿，撒娇道：“师尊，徒儿今日得了一件宝物，师尊一定会开心的。”

        许鹤卿叹气道：“还有什么？”

        满院鲜花、绚丽烟火、共淋白雪、漫天萤火。许鹤卿贫瘠的脑子想不到谢惊澜还有什么花样。

        谢惊澜拉他进殿。

        谢惊澜是个奇才，他就着无眠峰上的无眠殿，一比一的复制到这个山头上，许鹤卿初时见到这殿，还以为被带到了无眠峰上。

        但与真的无眠殿不同的是，这个假的无眠殿四处都是禁制，随时监控许鹤卿的禁制。

        不仅如此，许鹤卿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个谢惊澜所下的咒术。

        谢惊澜彻彻底底的把他掌控在手中。

        但许鹤卿懒得计较。

        进屋后，谢惊澜叫他闭上眼睛，许鹤卿便闭上。

        一息里，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流向四肢百骸。许鹤卿愕然睁眼，只见自己身处一个清光四溢的阵法中，脚下步生莲铺满一地。

        传闻曾有一莲生灵，孕出上仙，上仙飞升之时，步步生莲。后来上仙无故陨落，仙体粉碎散入人间，孕育一方莲，世人称之为步生莲。

        许鹤卿心平如镜，身影似一弯孤单的明月。他问：“什么时候？”

        步生莲因承过仙缘，灵力十分纯粹。但也正因如此，步生莲数量十分稀少，稀少到很多修士只能在古籍上见过它。

        当初谢惊澜说，他想要修为，谢惊澜给他，如今做到了。

        谢惊澜问：“师尊喜欢吗？”

        喜欢吗？

        许鹤卿略微失神，谢惊澜总在问他喜欢吗，这仿佛已经成为了谢惊澜的执念。如果他说不喜欢，谢惊澜就会去寻更多的东西，做更多的事，再来问他喜欢吗。

        许鹤卿淡淡一笑，“喜欢。”

        许鹤卿深知，谢惊澜在弥补讨好他，也在侵入占有他，把他一寸一寸的变成私属品，骨中血。

        谢惊澜肉眼可见的欣喜起来，在许鹤卿被迫吸收所有步生莲的灵力后，谢惊澜便迫不及待吻上他。

        翌日，许鹤卿一睁眼，殿中只有他一人。雨霁立在门边，见他醒了，赶忙招呼他。

        “快来看，谢惊澜又弄幺蛾子了。”

        许鹤卿披上薄衫走上前，先是望见远山黛青，而后是江天茫茫。他一愣，问：“哪来的江？”

        原先搬到此处时，这里是没有江河的，后来还是谢惊澜造了一个莲池。

        雨霁佩服地说：“谢惊澜连夜施法劈出来的，你喜欢看水？”

        许鹤卿默然不语，前两日谢惊澜见他望着池发呆，就问他：“师尊在想什么？”

        他随口说：“只不过是觉得这水流好看罢了。”

        风露趁隙而入，扑入襟怀。

        许鹤卿回头，把清明水色掠在身后，平静地望着苏醒时刻越来越少的雨霁，而后伸出玉手，指尖轻点剑柄。

        “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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