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话

阿捡虽然说会游泳，但是学艺不精，师叔教的狗刨泳本身也不是什么速度型的，再加上那妖女不知道对他施了什么法，他只要不蹬腿整个人就会迅速往下沉。

        所以，等他终于破开水面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然是日迫黄昏。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雪停了。

        流云远飘，霞光漫天，瑞安城纷纷扬扬下了小半个夏月的大雪，终于停了。

        琉璃颜色映照着水面，一个清冷的男子的声音隐约从岸边传来：“……彗星扫太微，人主易位。陈宣命不久矣，然而太子陈子期的天命星明暗不定，恐有变数，故烦请上神相王……”

        脆生生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都如此几百年过去了，你们翼族怎么还那么势利眼啊？就知道挑着皇帝巴结。”

        说话的正是那个要吃他的妖女！

        阿捡忙俯低身子，目光交接在水光霞色之间。远远就看见他们俩立在水岸边上，长风猎猎地吹着，带着他们那白色的衣袍和红艳的纱衣飘飞，摇曳得好似两枝新生的春花。

        那华冠锦服的玉面男子斜对着他，阿捡看不全他的脸，只能见他微微弓着身子，素净的白袍衣袖之下，拢着一团油光发亮的……

        额，烤鸡？

        而那人面上的表情，却是如同在那王宫的降神台之上奉着圣石一样清冷。

        之前一直嚷嚷着要吃他的那个妖女，正盘着脚坐在一旁的岩石上，一手腿儿一手翅膀啃得欢快不已。

        吃完了手里的肉，只见她愉快地扔了手里的骨头，把手在男人的白袍子上擦了擦，又扯过了一些肉，一边嚼巴着一边和那男子说着话。

        天色突然有些变了，闷雷声隐约地传来，阿捡离得远，压根一句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好奇心驱使着他往前游一游，然而理智克制住了他：和妖女在一起的当然也是妖怪了，现在过去是想给他们提供大餐吗？！

        想到这，阿捡摸了摸差点被咬破的脖子，赶忙掉头往另一边游去。

        然而手脚卖力地划拉了没多久，头上的雷鸣却越作越响，抬头一看，刚才还远远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动到了他的头顶上，正带着“滋滋”的电花，气势汹汹地翻滚着向着岸边压过去。

        隐约中，阿捡似乎在云层中看见了什么……

        “看花眼了吧，云上怎么可能有人呢？不过，这是云吗？怎么跟十五的浪一样凶啊？”阿捡嘀咕着：“王城果然是王城，连天上的云都是非同凡响的。”

        湖水应着雷声漾动着，且愈来愈汹涌，阿捡往前划了好几次都被推了回来，而后终于被急冲过来的一个浪头给掀翻，压进了水里。

        漾漾的水波如扯不开的棉纱，却有震耳欲聋的长啸声似泛着冷光的尖刀破纱而来，刺得阿捡的耳朵生疼。

        之前笼在他身侧的透明罩子突然消失了，湖水汹涌地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压过来，白色的沫子从他的嘴里鼻子里不断地涌出来。

        整个水域都在震动，隔着飘摇的水层能看见外头隐约有不能想象的影子在晃动，就算只用眼睛思考阿捡也明白外头正在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再呆在水里他只有死路一条。

        阿捡拼命向上划着手，终于将头探出了水面。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然而逃出生天的感觉没能持续多久，没有了水波的隔阂，原本不应该存于天地之间的声音似奔涌狂兽，挤进他的身体里，几乎要将他撕碎。

        阿捡不得不捂着耳朵，余光瞥见抹红影。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来。

        猝不及防，棕黑色瞳仁里映出了一个顶天拔地的身影，正在雷火之中翻腾，发出阵阵的啸声……

        “这、这、这是……”

        阿捡傻呆地松了捂耳的手。

        煞白的脸上，那颤颤的唇里许久吐不出的那个字是——

        “龙！”

        在湖边等了约有半月，湖边地飞禽走兽都被她烤的差不多了，剩下没被吃的基本也不敢回来了。小尾实在饿得慌，正巧阿捡闯了进来，这才打起了他的主意。

        然而，翼族却领着那些人，突然闯了过来。

        “……彗星扫太微，人主易位。陈宣命不久矣，然而太子陈子期的天命星明暗不定……”

        “几百年过去了，你们翼族怎么还那么势利眼啊？就挑着皇帝巴结呢。”

        要不是看在他给她带吃的份上，小尾才不想与他们翼族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多说话呢。

        白子言垂着眼，拱手回道：“翼族为神族，尊上神洛渊之言，与人族为善，世代以宣扬神道，辅佐人族君主为己任……”

        小尾故意把他的白袍子当成擦手布，用力揩了揩。

        看着他抽搐的嘴角，她颇为满意地说道：“知道了，你们任重道远。侍奉洛渊的神族怎都和他一样啰嗦。你刚是问我那一干花花绿绿的衣袍之中是否有王气是吗？”

        白子言忙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烦请上神明言。”

        “那穿白衣袍的是谁？”

        “太子陈子期。”

        “他身上有紫光，定会为王。”

        见他就要作揖道谢，小尾又撕了口肉，悠悠说道：“不过他身后之人身上有龙气。”

        白子言微微一愣：“上神的意思是……”

        “嗯，”小尾从他怀里把剩下的肉都拿了过来：“就是站在人群末尾，腰上佩着颗珠子，一箭射中了两只大雁的那个。”

        那是木州新上任的太守刘子烨。

        他的模样颇为不解：“为何……”

        “就像我欠你这肉食，所以要帮你相王。我的族人里该有人欠了他更大的人情，便要用助他为王来偿。我族之人一个脾性，从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小尾将手里的骨头一扔，咋咋嘴感叹道：“不过这得欠多大的人情啊，我看不是救命之恩，就是夺妻杀子之恨了。”

        天上轰隆隆地响着闷雷，若不是地上厚厚的积雪反着白光，不点灯应是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了。这儿要变天了，她也该走了。

        小尾拍拍手，站上那礁石：“我吃饱了，答应你的事情做完了，你该遵守约定送我回去了。”

        向来恭敬的白子言却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应答。

        小尾立马觉查出了异样：“怎么？”

        “上神说您曾来过人间？”

        他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那又如何？”

        “那您可知，今时和往日不同了。”

        “不同？”小尾很认真地转头看了看周围，不觉有什么不寻常：“不过千年，天还是天的模样，水还是水的模样，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不过是皮相略动些，有何不同？”

        “上古神战之后，上神风栖曾在此立下过规矩。”

        “什么规矩？”

        “天谴。”

        话音刚落，雷声炸响。

        幸好小尾反应快，闪得及时，只是刚才站着的岩石被劈成了粉末，撒了她一身。

        她移开挡脸的袖子，冷冷看他：“你做了什么？”

        白子言垂目看着衣袖上的污渍，神色还是如刚才一般的冷清，声音淡淡：“规矩说神族不可食人，而我，在您吃的那肉里加了点人血。”

        “为何要害我？”

        “规矩亦说，神族亦不可擅用灵力，打开结界本就是逆天之事，送上神回去要冒太大的风险，如若不送，您必然不会放过我。”

        “就知道你靠不住。”小尾将牙磨得“咯吱咯吱”作响：“不能吃人……那吃你这鸟族总没问题吧！”

        话音刚落，白子言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小尾的身影就已经闪到了他的面前。

        他心下略惊，起手正要防备，可却看面前的人突然勾起嘴角，向着他嫣然一笑。

        小尾的样貌着实惊艳，尤其笑起来，脸颊圆圆，下巴微尖，一双长眸泛着星光，看起来熠熠生辉，如山林小兽般灵动又单纯无害。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一日，见她化为人形的那一刻……

        趁着白子言发愣的时候，小尾迅速抓起了他的手，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但还没能咬下块肉来，她动了动耳朵，赶忙往边上一跳，一道惊雷险险地劈在了她的脚边上。

        “哇哇，认真的吗？”

        小尾被雷追得到处乱窜，无暇顾及别的，等她回过神来，白子言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可恶！”她刚一分神，就被雷劈中了肩膀。只觉得颈上一麻，瞬间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元神似乎都被震得木了木，眼前的一切都充血变了颜色。全身都在发烫发热，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化出真身了。

        小尾想要避开那些雷，但是身上的痛楚叫她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辗转中她只记得自己撞倒了很多棵燃着火焰的树，跌在地上的时候，地下的白雪被她的身子烫得滋啦啦地作响。

        身上的温度渐渐冷却下来，但是身上的疼痛感却愈演愈烈。

        天上的雷还在响，小尾却没有什么力气再躲了。

        她心想：算了算了，反正这雷也劈不死她，应该劈不死她吧，他们龙族可是号称不死之身的……

        天上密布着厚厚的云，白色的电光像地上的树藤一样蔓延开去，她的意识有些恍惚地闭上眼睛，等着下一道雷击中自己。

        隐约中，却好像听见“哒哒哒”有什么东西向着她奔过来。

        “嗨，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别死啊……”

        温暖的怀抱一下子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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