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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满殿皆是烛光,亮堂如昼。过去曾喜爱的黑暗,如今全都被照亮,不留一丝缝隙。

        他知道她入睡的时候,但凡有一丁点光亮,她就睡不安稳。拔步床厚厚一层曼帷,为的就是挡住日光。她爱睡懒觉,白天也要睡上一两个时辰。

        有时候他下朝去看她,专门提了牛角灯照亮她,看她从梦里皱眉酣醒,又气又闷,向他嗔嗔撒娇。

        殷非望一眼旁边的大红蜡烛。

        点的是她想要的洞房花烛,整个宫殿皆是光亮一片,可她为何还不醒来瞧一瞧?

        他下意识就要吩咐人将御医拖下去斩杀,一个时辰杀一个,杀到她醒来为止。

        他暴戾惯了,从不会去想后果,刚要张嘴,忽地想起她素日笑他的话,“每次我晕过去你便要杀一个御医,迟早有一天全天下的御医都会被你杀光,到那时候没有大夫看病,大家就都只能等死了。”

        宫人到了跟前,浑身发颤,静等他的命令。

        殷非扫一眼满殿跪着的人。无一不惧他的。

        他收回视线,重新凝视榻上躺着的她。

        他从来不信奉鬼神报应一说,这时候却忽地想要信一信。

        “传孤的命令,即日起,斋戒半月,凡我臣民,皆需为桃夭夫人祈福。”他看向殿外乌压压跪着的御医,薄唇微启:“有能让桃夭夫人早日苏醒的,赏黄金万两,封侯加爵。”

        在殷非治理下的大盛王朝,向来只有重罚酷刑,从未有过赏赐鼓舞的时候。他是天子,征服六国的天子,无人敢反抗。

        猛地听到这么一句,众人纷纷惊呼:“吾王万岁。”

        殷非怔怔道:“不要万岁,只要她能醒来。”

        祈福的王旨一发出,天下皆知宠妃桃夭夫人。

        能令无情冷酷的国君牵心至此,当真是奇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桃夭夫人一人做到了,可见其风华绝代之姿,令人神魂颠倒。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王宫内却是死寂一片。

        国君一连三日都未出现人前。

        桃夭夫人昏迷的日子,身边一应换衣洗漱喂药暖身的细活,几乎全是国君亲自伺候。

        除了御医日常把脉外,无人能近桃夭夫人的身。

        国君不准。

        距离殷非上一次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只静坐着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多年。那一次还是母亲下棺入殓,他在坟前守了半月。

        殷非脱掉鞋躺进被里,他将她温热的身子搂入怀中,低声低喃:“你看,孤已经为你换上你最喜欢的衣裙首饰,如今已是初夏,梅花妆不合时宜,孤为你描了远山黛点了朱砂桃花,你醒来瞧一眼,看看喜不喜欢。”

        他已经快要忘记死亡的痛楚。自母亲死后,便再也没有人能挑动他的知觉。

        他扣紧她,恨不得将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沾给她。

        他素日最喜欢看人被折磨,看鲜活的生命缓缓颓败而亡,可现在却连御医施针都不忍看下去。

        那些针刺进她的肉里,仿佛扎在他的心里,刺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痛裂。

        殷非轻柔地抚过她身上被针扎过的地方,心想,要是扎在他身上该多好。他比她强壮百倍,足以承受一切折磨。

        她这样娇气怕疼的一个人,连苦药都不肯喝,却一下子挨了这么多苦。

        御医说,该做的都做了,只能看她自己的求生欲了。

        求生欲。

        什么是求生欲。他不懂,他只有杀人的欲望。他连哄人都不会,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唤醒她的求生欲。

        他只好时时陪着她,一刻都不敢离开。

        在她耳边说了一切她可能想要的东西,她还是没有反应。

        “要怎样你才肯醒来?”殷非绞尽脑汁地想,想来想去,最后试探地在她耳边抛出一句:“孤给你孤的爱慕行吗?”

        他第一次说这种话,觉得别扭,却还是继续说:“爱慕不够,就给你命。孤的命给你,好不好?”

        “真的吗?”

        殷非僵住。

        他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下意识屏住呼吸,视线不敢移开,盯住前方,想要再听一听朝思暮想的声音。

        “真的。只要你唤我的名字,我便给你。”

        她喊他:“今舟。”

        语气虚弱,声音依旧娇柔。

        不是幻觉,是真的!

        殷非欣喜若狂地垂下视线,颤抖着抚上她白皙的小脸,她半睁着眼,不太清醒,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昏睡。

        他激动地吻住她的唇,命令:“不准睡,孤不准你睡。”

        她被他吻得又发出熟悉的嘤咛声,有了力气推他,他这才抬起头,想起重要的事,一边看她,一边喊:“御医,快传御医!”

        他生怕一不留神,她就又倒下去,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来,随便摸,你爱摸哪就摸哪。”他寻她敏感的点,期望能唤起她身体的知觉。

        她果然喊出声来:“哎呀不要嘛。”

        他将她抱起来,求她:“那你和孤说话,一直说,不要睡。”

        她扭了扭身子,“可我好困。”

        她大概是困在梦里还没有彻底挣脱出来,喃喃道:“王上,地府脏死了,到处都是面目狰狞的恶鬼,我好怕,你别来看我,快回去。”

        他听她说地府二字,心痛愈加。

        她差点就死了。

        殷非捧住她的脸,“傻瓜,这里不是地府,你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孤的寝殿。”

        她怏怏地扫一眼,语气迟钝:“好像真的不是我刚刚待的那个地方。”

        刚刚待的地方。阴曹地府。

        殷非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抚摸,“你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你放心,有孤在,孤会保护你。”

        御医匆匆赶来,看诊之后伏在地上报喜:“王恩浩荡,桃夭夫人已无性命之忧,之后只需好生静养几月,便能恢复如初。”

        殷非紧张地问:“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他看她疲惫不堪的样子,急忙又问御医:“她真的没事了吗?

        御医道:“王上莫急,夫人刚醒,需要时间适应,夫人想吃想睡便随她,不要紧的。”

        御医怕事后出什么意外怪到他身上,又加了句:“只要夫人心情舒畅,便出不了什么事。”

        但凡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夫人心情不舒畅的缘故。和他们御医就没什么干系了。

        殷非点点头,“好,孤记住了。”

        他低下头问怀里的人,特意放柔声音,“现在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毫不领情,“我想接着睡。”

        他将她放回去,“那孤陪你一起睡。”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这时候总算放下心来,闭上眼便沉沉睡去。睡到半夜,还没睡够,听到耳边依稀传来她的声音,“王上,王上——”

        他瞬时从梦中醒来,以为她怎么了,慌张地睁开眼,她正趴在他的身上,手撑着下巴,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眨巴眨巴地看他。

        他问:“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我无聊,闷得慌。”

        他松口气,翻个身,将她搁回去,“等你身子好全了,孤带你出去游玩。”

        她不肯,“可我现在就想干点什么。”

        他主动将嘴凑过去,“来,孤亲亲你。”

        亲着亲着,她就要往他身上坐,殷非无奈地将她扯下来按住,“过些日子再做,现在你好好养着,孤不急。”

        她躺了这些天,精力无处发泄,一时间得了自由,大有翻天覆地的劲头。

        重新又骑上去。

        “可我现在就想要。”

        他作势就要训,抬眸望见她脸上骄纵的神情,猛地将话全吞回去。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不就盼着她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冲他撒娇吗?

        殷非躺在那,任由她玩弄,最后进入正题时,明明很想按自己的方式发泄,却还是忍了下来。

        同她说:“就一次,做完不准再闹。”

        过去是她伺候他,现在是他服侍她。明明已经欲火烧身,仍不敢擅动,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就怕她喊痛。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柔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她喊他:“王上,快点,再快点。”

        哪里敢生猛。憋得辛苦,把握好分寸,最后终于让她泄了身。

        她满足了,躺在床榻上,喊着要喝水吃东西,要沐浴更衣。他一一照做,并不假手于人。

        一番折腾下来,外面天已经快亮了。

        他睡意全无,翻过身,看她趴在床上发呆。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头笑问:“王上,我是真的没有死吗?”

        他将她捞过来,“怎么又说这种晦气话。”

        她爬起来,双眸含星氤月,神情天真明媚:“王上待我,与从前大不相同,我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

        他也爬起来,与她面对面,盯了一会,敛眸道:“看来你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她伸手去牵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娇娇地问:“王上,以后你会一直这样待我吗?”

        她脸上又出现他熟悉的小表情了。

        嚣张嘚瑟,蠢蠢欲动。

        他的邱枝兮又回来了。他真怕她睡得太久,少了几魄。

        殷非放心地躺回去,“快睡觉。”

        她推他,“你倒是说嘛。”

        殷非含笑闭上眼。

        她闹了一会,不闹了,突然安静下来,枕边传来窸窣的声音。

        耳垂温热,被她含住。

        她用牙尖轻轻磨研,狠狠道:“哼,反正王上说过的话,我已经全部牢牢记住。”

        他没有睁眼,“孤说什么了?”

        “你说,不但要将爱慕给我,而且还要将命给我。”

        殷非身形一顿。

        他以为她那时刚醒,理应记不清楚才是。嚷着自己还在地府的人,却将他一时情急说的话全记下来了。

        殷非转个身,半晌,抛出句:“睡觉。”

        枝兮养了三个月。殷非便守了她三个月。直到她身子彻底痊愈,他才重新召开朝会。

        休沐三月的臣子们感慨时间过得飞快,桃夭夫人怎么恢复得这么快呢。

        该多歇歇才是。

        凤仪殿烧毁了,殷非没有再让人重新修建,他直接让枝兮住进自己的寝殿,每日同吃同睡,也省得他跑来跑去了。

        枝兮身子好全的第一天,不寿便来求见她。

        自大火过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殷非每天都守着她,她没有机会见不寿。

        “你瘦了。”

        枝兮往前,看他眼窝深陷,没有从前的朝气。她想到什么,问:“难道是王上怪罪于你?”

        不寿忙地摇头,怔怔地凝视她,“没有,王上听闻是我救的你,立即便赏赐于我,只是我终日里忧心,见不到你,所以清瘦了些。”他说着话,笑起来,让她不要担心。

        枝兮拉着他坐下,看他腰间的流苏牙牌变成鎏金牙牌,顿时明白,殷非的赏赐,非同一般。

        不寿并不在意这个,他笑着抚摸腰间牙牌,说:“有了这个,以后我替你办事,就更方便了。”

        枝兮点点头,问他的伤。

        他笑:“我早就好了,倒是你,一直闷在殿里……”

        话未说完,听见她铜铃般的笑声,“可是有王上陪我。他会替我解闷。”

        不寿苦涩地笑了笑,低下头问:“枝兮,还是你聪明,想要什么,便真的得到什么。”

        王上对她的好,他早就听闻了。

        真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

        她大概是得到了王上的爱慕。

        不寿叹口气。还好,还好她得到了。

        差点去了半条命。

        他想起正事,同她道:“邱玉楼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枝兮皱起眉头。

        她这三个月,光顾着和殷非玩,差点忘记邱玉楼这个小蹄子了。

        不寿继续道:“今天一听闻你开殿,她便立马找上我,重金托我,希望让我为她做件事。”

        “哦?做什么?”

        “她说她要见你。”

        枝兮没有拒绝,“我闷了这么久,是时候找点乐趣了。”她吩咐宫人:“去取王上赠与我的宝石匕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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