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不知不觉间，薛情走到一处假山旁，山石高耸，兼带上面花藤攀附，枝丫横出，在晚间看到更加高大险峻，奇谲诡异。

        他抱手仰望着，陷入了回忆。

        这一带他已很久没有来了，以前暑热天气，心情若是不好，或是夫子出的题目没有头绪，他便会带着一支鱼竿到这山石后的一片草地上去，那里安静凉爽又无人打扰，借着钓鱼的趣兴，就连苦思冥想也变得不那么难熬。

        不过倒是从来没钓起来鱼过，也怪他心思不在上面，只用一些糕点做饵取愿者上钩的意境而已。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笑自己近墨者黑竟也学起知秋来了，这钓鱼跟玩扇子不都是一样么，故作高深。

        这山石里面修了一条步道通往那片野草地，入口隐秘在远处一植芭蕉树后，平日里没什么人知道，但这地方到底还是被别人染指了。

        月色游移，渐渐被一团乌云半遮了面，月光浅淡，四周的景物变得朦胧不清起来，薛情一时没动，只静静的站在那石影里，等待乌云散去，等待道路清明。

        突然一阵窸窣之声从山石旁边传了出来，稍时一个人影匍匐着从石下孔洞窜了出来，然后站起身来胡乱拍着身上的草茎，拍完了之后，便也站着不动了。薛情心里纳罕，这人这么晚了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来小解方便的，但这里离下人的院子有近数百米路程，秋风露寒，谁会愿意跑这么远。

        那黑影叹了一口气，是个女人的声音，轻声道：“好黑啊。”薛情浑身一震，这声音他认得，是那个女人，她竟然胆大包天，深夜与人在此私会，一思至此，他手指握紧，喀喀作响。

        乌云像是被手撕扯了一般，半隐半散，月色逐渐又明晰起来，那人的身型显现，身姿纤细，长发垂地。她一分辨出路径来，便准备敛裙奔走，薛情想也没想上前一把攫住她的手腕。

        繁月遭此变故当即惊声尖叫起来，脚下一软，就要坐倒在地。薛情狠狠拽住她往前一拖，迫使着她趔趄两步，他把她按在那山石之上无法动弹，逼问道：“半夜三更，你跑出来做什么？”

        繁月本吓得失魂落魄，听到这声音，再仔细看这人，那眉目冷峻，一脸戾气横生仿似见到杀父仇人的神情，不是那少爷还是谁。虽心里还是乱跳，但比之以为见鬼的骇怕，还是稍冷静了下来，她嗫嚅道：“我睡不着，随意走一走。”

        薛情抬眼看着这山石，再看她衣衫不整的样子，不禁觉得这说辞可笑：“你睡不着，跑到这么隐秘的地方去做什么，除了你是不是还有别人在里面。”他深知这烟花女子必定是不安分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抓到了把柄，心里不但更加憎恶，还有一种被人玩弄戏耍的悲愤感。

        繁月连忙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乌云已散，两人在月光下俱已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繁月见他身着白色里衣，外衫半露，心里便暗想他肯定也是出来散步的，只是没想到两个人竟然能在这里相遇。

        正在这时，几个巡夜的小厮打着灯笼，慢慢从下人院子的甬道走了过来，他们已走上了那道曲桥，不多时便会来到这里，两个人互相对望都是一惊，要是这般景况被人发现，那真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薛情当机立断，蹲下身子，顺带把那女人也拉了下来，小声而又急促道：“快，进去。”

        两人连滚带爬的从那山石下的豁口处爬进里面的草地上，听到那群人脚步渐近，淡笑声在月夜之下显得犹为阔朗。

        繁月躺在草地上，感受草茎依附在背上带来的瘙痒和冰凉，虽然身上的重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直想挣扎，然而脖颈里，那一串串温暖的气息，还是打乱了她的心绪，让她不敢有所动作，怕惊动了他，也怕打破了这一方安宁。

        稍时，那脚步声和谈话声终于远去了，薛情翻身躺在草地上，脱力的喘着气，繁月身上重压一去，也不禁深深喘息起来，这一深一浅的呼吸交相缠绕，在这月夜下，透出一种淫靡的气氛。

        薛情坐起身子，他左右看了看，不便马上就走，因着那群人若是巡夜马虎一点只在这池水边走上一趟，那么他们不到一刻钟就会倒转回来。

        繁月也坐起身来，她揉了揉被拉扯得有些疼痛的手腕，然而一揉之下，大惊失色，因着那两枚铜板编成的手串不见了踪影，那本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她早已把它当成了一种护身符，一种精神的寄托。企求护佑时，许下愿望时，痛苦伤心时，都是它在聆听自己的心事，这般突然不见了，总归是空落落的，既觉可惜又难受至极。

        她扑到地上开始在那及膝高的草地上，摸索寻找，然而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薛情见她这般焦急的样子，心里翻起一阵恶劣的情绪，话语间依旧是如针如刺：“怎么，你与人在这里私相传授的东西不见了么？”繁月努力压下焦躁的情绪，她并不想理他，反正他对她永远只能是这样了，她的身份对于他们兄妹来说就是一种威胁和折磨，他们永远不可能平和的对待她，即使她与他们父亲再无交集。

        薛情见她无视自己只顾寻找，似乎那样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心下又是一阵冷哼，这女人端的是这般矫情讨厌，他站起身来，背靠那山石，一边注意外面的动向，一边向她问道：“你到底是不是与人进来幽会？”

        这样的话用在她这种身份的人上，无疑是一种死罪，她抬起头，月光下脸色白净了许多，一双黑色眼睛在那白脸上，尤为明亮，她盯着他道：“薛少爷，你要是实在讨厌我，大可以又打我一顿，或是踢我心口一脚，你不用乱找理由，你就算无缘无故把我打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薛情偏头望着她，冷笑道：“你不用激我，你这种……”突然想起那日她做的事情，又想起庙堂里的奚落之词，心底里的火焰一汪一汪往上升腾起来。

        两人这般对视着，各逞着心事。

        然而还是繁月先败下阵来，她实在不愿放弃随身配戴多时，将给她带来好运的铜钱，便重新跪倒在地上，开始一寸一寸寻找，也许她之前进来的时候，就不小心丢了，她顺着之前走出的痕迹向前寻去。

        薛情从眼前平平的看过去，只见池面清和，白鹭安卧，垂柳丝绦如水墨画般随风渲染。这样的景色安抚下，自己的愤怒终于还是慢慢消减下去。他把半褪的外衫拉了上来交襟系带整理了一番，倏然一个东西从身上掉了下去，他弯腰拾了起来，是一个手串一般的事物，上面挂了两枚磨得水光玉滑的铜钱。

        他捻着那手串，眼神落到前方那个匍匐翻找的身影，顿时了然了。

        那群巡夜的人，果然又转了回来，看来他们图省事只围着这池子转了一圈，那些声音来到这山石后，又从那条甬道渡桥穿水，渐行渐远，直到不闻声息。

        他把那铜钱抛到空中，然后伸手接住，铜钱间碰撞时发出一声清脆的擦响，这声音引得繁月回了头，她看到那男人举着样事物对着她摇了摇，然后负手在后。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起身慢慢走了过来，然后站在他面前，在这深夜的环境中，朦胧的月色给了她勇气，少了白日相见的锋芒毕露，似乎眼神接触也不显得害怕排斥。

        她伸出手道：“还给我。”

        “还什么？”他语气冷漠。

        她低声下气道：“那是元宵节官府撒银钱时，我抢到的彩头，是会给我带来好运的东西，对你来说，那一文不值的。”

        “是吗？”薛情复又举起那手环，细细看了看，点点头道：“对我来说，确实一文不值。”说着作势就要丢掉。

        “不要。”繁月飞扑上去，抱住他，并把他的手紧紧禁锢在胸前。她这动作又急又快，在薛情还没反应过来时，两个人便已搂在一起。

        薛情想要推开她，然而手背抵着一片柔软，让他顿时又羞又气，这般连续被折辱了多次，仿似习惯了一般，反倒没有了那种急怒攻心的恨意，他问道：“你还没告诉我。”

        她仰头看他，眼神询问。

        他道：“你到底半夜进来做什么？”

        繁月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应该对她不屑一顾才对。

        她道：“我晚间睡不着，看到一颗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正好落进这池水里，我一时好奇，就想着来看一看，也许……”说到这里，她耳根发红，有些羞惭：“也许能捡到什么玉器宝石，我就再也不用，不用呆在这里，我就有钱给自己和兰香赎身了。”

        天下确实降了流星，这倒不是假话，想赎身出去，这也应该不是假话，他忖度着。

        繁月恳切的看着他：“薛少爷，求你还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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