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衣染血

晨间清风微凉，落下些许寒意，勾得山道上的小师弟打了个喷嚏，他紧紧衣衫，快步走向桌椅处。

        今日是灵丰门四年一度的拜师大会，作为当世第一大修仙门派，灵丰门收徒极其严苛，不但要过试炼还需验灵根，而且每次只收四十八个弟子。

        各个关卡均有门内弟子看管，他轮到的差事便是最后一步——验灵根。

        这边只摆了一张简陋的桌椅，小师弟正襟危坐。

        拜师大会终于开始，他可成师兄了，必须要有师兄的样子。

        想着，他饶有兴致地朝入口望了望——

        空无一人。

        也是，

        拜师大会开始不过半个时辰，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快通过试炼。

        听师兄们说，灵丰门创立以来，青玉仙尊通过试炼的用时最短，只花了一刻钟。

        而且仙尊还是千年来唯一的一等天灵根，三十岁不到便修得仙身，不老不死，可谓是修仙界的天之骄子。

        只是这青玉仙尊性子极冷，不喜参与门派活动，门中弟子对他是又敬重又畏惧。

        小师弟有幸在一次大会上远远见过一回，那出尘脱俗的气质和俊美端正的样貌，怕是各界无人能出其右。

        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赞叹。

        多年来，青玉仙尊一直未收弟子，听说今年被掌门说服愿意收徒了，也不知谁这么幸运能拜入青玉仙尊门下。

        小师弟轻叹一声，可惜他早了一届，不然没准可以争取一下。虽然青玉仙尊不好相处，但谁不想有一个造诣极高又名扬四海的师尊呢？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小师弟浑身一哆嗦，余光瞥见一个人，他慌忙起身正对那人：“你你你是谁？”

        只见对方作揖道：“仙长好，我是今年的考生。”

        小师弟难以置信：“你、你前几关都已经过了？”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长相俊秀，比寻常女子还要婉约几分，甚至可以用美来形容。虽然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但气质不凡，让人觉得定非出自寻常人家。

        可此人年纪不大便病怏怏的，面色苍白，一看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被风一吹便倒，竟然会这么快通过？

        话刚问出，小师弟便后悔了，到此处不明摆着已然过关，自己那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实在有损门派威严，若被师兄知道定会挨罚。

        他轻咳一声，试图挽回残存的威信，尽量保持面容严肃。

        小师弟留意那人胸前的木牌，上面写着考生的姓名——陈洗。

        便道：“陈洗，接下来，由我为你测灵根。”

        陈洗微笑：“好。”

        这笑意温和如春风，沁人心脾，掩盖了病容，一双水润的桃花眼能将人心魂勾了去。

        蛊得小师弟发愣。

        直到陈洗伸出手，他才回过神，着急忙慌拿出符纸，却一个不小心散落到地上。

        陈洗弯下腰帮忙捡。

        “谢谢，谢谢……”小师弟接过符纸，面上的严肃再也挂不住，心中暗叹，这下肯定要挨骂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符纸放入陈洗手心，见对方一副弱不禁风的可人模样，好心提醒：“符咒入体会有痛感。”

        陈洗点头。

        小师弟看着黄色符纸逐渐变得透明，最后粘在肌肤上，慢慢浮现出淡蓝色。

        “这……”他手忙脚乱地看了一眼对照图，惊呼，“一等天灵根？！”

        小师弟擦了擦眼睛，觉得不可思议，抬头看陈洗也满脸震惊，于是又拿出一张符纸，提议：“换只手再测一回吧。”

        “好。”陈洗配合伸手。

        再次将符纸放上去时，小师弟的手在微微发抖。

        要知道，灵丰门千年来只出了青玉仙尊一个一等天灵根，往届二等天灵根都已是人中龙凤。

        没想到这回可能会被他见证另一个一等天灵根的诞生，他心中是既期待又紧张。

        看着颜色渐渐显露，小师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尘埃落定时，他惊叹：“天呐，真的是一等天灵根！！千年难得一遇，今日居然被我撞见了！”

        他欣喜地看向陈洗，见人还在犹疑，便说：“这符纸上有掌门的禁制，想必掌门和长老们已知晓，请快些去大殿吧，他们定非常想见你！”

        陈洗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继续前行。

        一等天灵根好是好，关键他又不是来正经拜师的，太过显眼，反倒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和怀疑。

        他是魔域的人，还是魔尊的儿子。

        而灵丰门与魔域可谓是水火不容，近些年关系愈发紧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要是被发现身份，他就成了白白送上门的鱼肉。

        至于他为何甘愿送上门，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几年前陈洗受重伤，虽保住性命，但法力尽失，一直半死不活，全凭补药吊着一口气。

        魔尊找遍名医良药皆无用，最后秘闻灵丰门的上古神器能化整为零、向死而生。

        其实魔域也继承了上古神器，却不是如此功效。

        介于灵丰门与魔域的关系，魔尊不好亲自出面，便先差人旁敲侧击地问询，得到的答复是“不知”。

        多年交涉未果，陈洗的身体无法再等。今年适逢灵丰门拜师大会，魔尊欲派人借拜师名义潜入，找寻神器。

        陈洗知晓后，极力阻止，因为事出于他，他不想让无辜魔众来担风险，便决定亲自上阵。

        魔尊拗不过儿子，只得同意。

        可如今第一步便出了岔子，陈洗蹙眉沉思，整个人行将就木，约摸被风一吹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他不明白。

        灵根的说法是灵丰门独创，动身之前，父亲特意按标准帮他伪装成了三等，可为何会成了一等？莫非个中环节出了状况？

        试炼的关卡对他而言过于简单，他故意拖时间，本想卡在末位，此后在门派中好低调行事，这下怕是低调不了了。

        “同门等等我，前面的同门等等我！”

        身后忽然响起叫喊声，陈洗不知是否在喊他，步伐不停，听声音不是方才那位咋咋呼呼的仙长，正心烦，他也懒得回头确认。

        没过一会儿，跑步声渐近，陈洗心有防备，却冷不丁地被人搂住了脖子。

        法力虽失，功夫还在。

        他灵巧脱身，抓着那只手往外一折。

        “啊——痛痛痛……”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陈洗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人长得也太……奇特了。

        大脸眯眼塌鼻，还留了满脸的络腮胡，好像故意怎么难看怎么来。就像是一张大饼中间只有两颗黑芝麻，而饼的边缘撒了半圈，怕是店家都不好意思拿出去卖。

        这人呼着痛，脸皱成一团，顿时丑得更有特色了。

        陈洗略带嫌弃地松手。

        “络腮胡”甩甩胳膊：“同门，看你身板不壮，这下手也太狠了。”

        陈洗问：“何事？”

        “络腮胡”憨厚地笑了：“嘿嘿，听说你是一等天灵根，太牛了！”

        “还好。”

        “而且你还是第一个通过试炼的，时间仅次于青玉仙尊，我当然要赶在他人前面目睹尊容！”

        “第一？”陈洗皱眉。

        他明明算好是最后几个的，方才没提，还以为在末尾。

        看来试炼中感知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好吧，这下想低调更难了……

        “你真的太厉害了！对了，我叫司徒曜，”司徒曜的小眯眼里满是崇拜，“你叫什么呀？”

        见对方如此热情，陈洗扯出几丝笑：“我叫陈洗。”

        司徒曜又要搂上去，果不其然被躲开，手落了空，他顺势拍了拍陈洗的肩：“陈洗！好名字！我今年十九了，陈洗兄弟你多少岁呢？”

        “十八。”

        “那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司徒曜叹了一口气，“唉，弟弟，你这身子骨看着不大好啊，病怏怏的，有在吃药吗？”

        “有。”陈洗向来不惧人际往来，但此人也太过自来熟了。换做以往他没准还会跟人插科打诨几个来回，今日着实没心情，懒得应付。

        一路上，司徒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似一只巨型夏蝉一刻不停地吱呀乱叫。

        陈洗面无表情，偶尔回应一两句，只恨那病怎么没把听觉夺了去。

        终于瞧见大殿的身影，司徒曜兴奋极了，抓着陈洗的胳膊道：“那就是拜师殿！我们要在院子里等到四十八名弟子齐了，拜师大会才正式开始，到时就能见到掌门、青玉仙尊、长老们了。你想拜谁为师啊？”

        “随意。”又不是来修仙的，最好是个不知名的师尊。陈洗好不容易才把手臂抽出来。

        司徒曜一本正经：“怎么能随意呢！听说今年是青玉仙尊初次收徒，而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可是如今修仙界的第一人，和掌门平起平坐呢！我就想拜在他门下。”

        听闻青玉仙尊性子极冷，若司徒曜能拜师成功，倒也互补。陈洗衷心祝愿：“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哈哈，谢谢啊。”

        大殿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处处透露着古朴典雅的气息，颇有修仙者的做派。

        院中有弟子指引，他们依次站好等候。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四十八位通过试炼的弟子，全部到齐。众人按顺序排列，陈洗和司徒曜自然站在了第一排。

        殿门打开，仙尊们缓步走来。

        “哎哎哎，那就是青玉仙尊林净染！真是人如其名，洗净铅华，一尘不染！”

        陈洗顺着司徒曜的指示看过去——

        正值晌午，日头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这一瞬，那个白衣仙尊好似破光而来。

        陈洗浑身一震，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周遭的一切瞬间不复存在，他的眼前只有青玉仙尊缓缓而来。

        仙尊每走一步，他的心便跟着一抖，全身血液开始沸腾，血气直冲脑门，冲得他头晕目眩，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硬是强压下。

        幸好有人推了他一把，他逃一般侧过身，闭上眼，直喘粗气。

        司徒曜轻声问：“陈洗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额头上还在冒虚汗，是不是晒太久了？”

        陈洗勉强抬眼：“没事。”

        现下拜师大会已开始，也不好多说什么。

        陈洗回过身，发现青玉仙尊站在他对面的台阶上，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一下子跳动得似要破体而出，血液沸腾得更加厉害，陈洗像是受了蛊惑，朝仙尊走了几步，身体却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有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窝在仙尊怀里，陈洗已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口中一时只有出的气，他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青玉仙尊，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生生吐出了血。

        白衣染血。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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