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X】—叶明途

2021-12-143：08

        此刻，很晚，隔壁802室一阵喧闹。

        叶明途的卧室墙连着隔壁的客厅，他似乎是被类似于动物的吼叫声吵醒的。不过他只记得楼下某对老夫妻养了一只小小的贵宾犬，除此之外c栋1单元没有别的人家养宠物。

        反正他睡眠不好，干脆起床看看。

        隔壁邻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口纯正的洪州方言，应该是本地人。他的工作时间很奇怪，非常不固定。偶尔休息好几天，偶尔出去好几天不回来。后来叶明途才知道他是个火车司机。

        叶明途贴着卧室的墙，听隔壁住户的动静。

        “就这么几天你怎么胖成这样了啊？今天你有线路要跑你忘记了？工作也不去门也不出，我还以为你……手机也联系不上，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报警……我的天我从早上开始打了几百个电话给你都没接……”

        那人絮絮叨叨了一阵，伴随和其他人的交谈讨论，以及那个男人沙哑的喊叫。

        叶明途不记得他嘴里喊了什么，大致是：口渴，饿，想喝水，吃肉。

        那一晚上过去后，小区里传出一些消息：

        c栋1单元802室的那个姓张的男人，吸了毒。

        之后隔壁就没人住了。叶明途自己不担心，但第二天接到了叶明敏的电话，说是自己结课了，考试在1月上旬，这半个月干脆回家复习。

        叶明途心知肚明，她表面说是复习其实就是想回家宅着。

        他担心叶明敏的安全，也不知道隔壁邻居吸毒是真是假，但他确实精神出了问题。出于对叶明敏安危的考量，早上八点，他去了市里的超市，把生活用品买足。同时决定这段时间不再出门。

        中午，叶明途提着大包小包回家，走到7楼的时候，刚好遇见702的那对老夫妻。

        这对老夫妻和他不熟，叶明途本就性格冷，不爱说话，这几年几乎没和他们有过交流。

        可那天，这对老夫妻忽然问他，有没有肉。

        年轻人，你有肉吗？有没有肉。

        叶明途感觉不对劲。依他对这对老夫妻的印象，他们是那种有修养内涵、学识丰富，生活十分自律的老年人，一般来说家里冰箱总会储存一些肉类蔬果。

        如果没有，也可以去买。超市不远。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问楼上的邻居借。

        何况是叶明途这样，基本上没有交集的邻居。

        叶明途出于礼貌，取出塑料袋里的一袋火腿肠，递给了他们。

        令叶明途没想到的是，他们接过火腿肠，直接撕开袋子，站在自家门口吃了起来。他们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可他们就是这样宁可站在门前吃也不愿意多花那一分钟去开门。

        叶明途感到脊背发寒，趁他们大快朵颐的时候，默默往楼上走。

        叶明途站在八楼的栏杆边，望向他们。

        他们俩不停地吃，吃完了一根又撕掉另一根，直到包装袋里十根都被吃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嘴里碎碎念起来。

        水，水啊。

        叶明途听见他们喃喃。

        他们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保温杯，目光涣散，手指笨拙地拧开瓶盖。保温杯里的水是热的，叶明途站在高处看去，都能看见热腾腾的水汽。他们像是感觉不到温度一样，大口往嘴里灌水，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叶明途看见他们的身体，随着喝水的动作，一点一点不断膨胀，变胖。

        后来他们俩停止了喝水，彼此搀扶着，去摸包里的钥匙，打开家门。

        叶明途缓了很久才从刚刚十分诡谲的一幕里缓过神来。

        第二天下午，他亲自开车去洪州师范，将叶明敏接了回来。

        “我打算明天去商城买衣服。我钱不够了。”叶明敏对着车子的后视镜化妆，“你还有吗？”

        “不许去。”叶明途手握方向盘，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

        叶明敏瞬间脾气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咱们俩好不容易躲过爸妈没人管束，你反倒又给我扮起父母来？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叶明途无法把最近两天遇到的奇怪事情和她说。他甚至怀疑自己当时只是出现幻觉了。

        叶明敏生了一路的脾气，下了车也没给他好脸色。

        上楼的时候，叶明途莫名紧张起来。他紧紧跟在叶明敏身后两步的距离，密切关注周围的变化。

        走到四楼的时候，叶明敏停下脚步，和他抱怨楼层高。“你说是爬8楼累还是跑800累啊。”

        忽然401室的门被打开了。叶明途条件反射，把她拉在身后。

        “我有点儿饿。”

        是个中年妇女，身上穿着家居棉袄，脚上也是拖鞋。从她的目光可以看出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

        叶明途紧张起来，拉着叶明敏就想往上跑。

        叶明敏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她想起自己口袋里有块代餐用的蛋白棒，于是递给了这个女人。

        女人接过蛋白棒，看了一眼，“这是肉吗？”

        叶明敏皱眉，“不是。这是蛋白棒。”

        “噢……蛋白棒……”女人一边重复她的话，一边摇头，十分固执，“我有些想吃肉。太饿了。”

        叶明敏感到好奇，忍不住凑近了，压低声音问，“姐姐，你没吃饭吗？”

        “我没吃肉。”

        叶明途感觉自己浑身的神经都快绷断了，他恨不得自己直接把叶明敏丢到8楼去。这个女人说出来的话简直把他心脏都要捏碎。

        “是不是，”叶明敏悄悄问她，“你丈夫不给你吃饭？”

        “我丈夫不给我吃肉。”

        “那他打你吗？”

        ……

        叶明途实在是受不了，干脆直接把叶明敏抗在肩上一路飞奔到8楼，不带停歇。

        “你干什么叶明途你有病啊！”

        ……

        后来他们兄妹俩回到了801室，也就是自己家之后，针对这件事情仍争吵不休。

        叶明途和叶明敏的争吵一般是单方面争吵，因为前者一般不说话。

        “她明显就是被家暴了！”叶明敏踢了叶明途一脚，气急败坏，“喂！咱们应该报警！”

        叶明途感到无语，指了指门外。“咱们隔壁的那个人，前天半夜已经被警察抓走了。”

        “为什么？”叶明敏愕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这两天发生的种种异常事件。

        叶明敏难得回一趟家，兄妹俩各自开了瓶啤酒。叶明途很久没喝酒，加上最近压力很大，那天晚上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十点多：

        家里空无一人，叶明敏不见了，口袋里的钱包也不见了。

        他打电话给叶明敏，果然，叶明敏偷了他钱包出去买衣服。

        “你在哪儿？”

        “我衣服买完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具体在哪儿？”

        “快到楼梯口了。”

        “别动！”

        叶明途迅速冲下楼，在四楼，遇见正拎着衣服袋子上楼的叶明敏。

        “你最近很神经质。”

        叶明敏说，“你刚刚电话里，说话声音好大，我都快被你吓聋了。”

        他没理她，一只手拎袋子，另一只手不觉牵紧了叶明敏的手腕。

        “喂，你几百年没牵过我了噢。”叶明敏感到好奇，“最近到底怎么了？”

        他们俩从4楼走到5楼，忽然5楼的门打开了。

        开门的人，不像是人。

        叶明敏转身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见501室的住户，个子将近一米九，身体壮得瘆人，比门框还宽。那人身上的肉几乎快要把身上的羽绒服挤破了，臃肿的脸呈现出不太健康的深紫色。

        “有、有水喝吗？”

        叶明敏摇摇头，皱眉：“昨天问肉今天问水的，虽然是老小区也不算是贫民窟吧……”

        叶明途将她迅速拽上楼，走到5楼与6楼间的那个拐角处时，叶明敏看见那人肿胀紧绷的脸被门框的棱角划开一道口子，那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十分固执地往外挪腾，想要从门里出来：

        “渴、渴……水……喝水……”

        叶明敏吓得脸色煞白，回到家里很久之后才微微回过神来。

        “他们怎么了？”

        叶明途摇了摇头。

        此后一段时间，叶明途和叶明敏没再出过门。

        家里时常有人来敲门，主要问有没有肉，其次是有没有水。

        起初叶明途不说话，之后他发现上门来问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他都会回复：抱歉，没有了。

        那些人会失望地重复：噢，没有了。然后走开。

        渐渐地没有人来701问肉和水。

        叶明途希望这件诡异的事情可以就这么过去，就当是他出现的幻觉。

        12月31号的晚上七点，叶明敏泡了碗方便面，随后打开电视机准备看跨年晚会。

        “火腿肠呢？哥。”她发现装零食的塑料袋里没有火腿肠。

        “没买。”

        “怎么可能，你每次都买的。”叶明敏抱怨，“吃泡面不放火腿肠也太没劲儿了。”

        叶明途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着那袋给7楼老夫妻的火腿肠，以及他们俩种种诡异的行为。

        “诶，这儿还有俩。”叶明敏从塑料袋底部掏出来独立包装的两根。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火腿肠在做促销，包装袋外用胶带又缠上了两根独立的。

        “别吃！”

        他忽然喊出声。

        叶明敏愣了愣，将信将疑地递给他。

        “这火腿肠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从橱柜里取出一卷透明胶带，将这两根火腿肠分别缠绕好几层。

        “你这是做什么？”

        叶明敏还没问完，此时，客厅的门突然又被敲响。

        笃、笃笃。

        兄妹俩对视一眼。

        “您好？”

        叶明途走到门边，听门外的动静。

        “您好，请问有肉吗？”

        叶明途没有说话，沉默几秒，缓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之前住4楼的那个中年妇女，这次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身边还牵了一个小女孩。

        “请问有肉吗？”

        这次叶明敏不敢再东问西问，躲在叶明途背后大气不敢出。

        叶明途点了点头，将手里那两根火腿肠给她。

        “谢谢。”

        女人接过火腿肠，将其中一根递给了小女孩。

        母女两人开始撕包装袋，但无论如何也撕不开。

        因为在这之前，叶明途在包装袋外缠了好几层透明胶带。

        母女俩开始变得急躁，嘴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目光凶狠却无神，魔怔了一般。火腿肠被她们的牙齿反复啃咬，那动作与野兽觅食相差无几。

        “哥，你在干什么啊哥，你、你快关门……”叶明敏哆哆嗦嗦地去拽叶明途，可叶明途站在门口观察这对母女的动作，没有要关门的意思。

        母女二人终于啃破了火腿肠的包装，开始吃里面的肉。

        叶明途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又拿了一杯茶几上的白开水，搁置在她们俩的脚下。

        随后缓缓后退到屋内，将门关上。

        叶明敏十分害怕，“她们俩到底怎么了？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叶明途安慰：“没事，已经关上门了。”

        门上有个鱼眼，叶明途盯着门那头的母女俩，她们俩吃完了火腿肠，果然如他所设想的一样嘴里喃喃着要喝水，看见地上有水，又赶紧捧起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随后，他看见母女俩的身体随着喝下去的水一点点肿胀起来，越肿越大，那个女人几乎快要一米九，原先六七岁年纪的小孩也渐渐长高、变大，将近一米八。

        她们一个喝了矿泉水，一个喝了白开水。

        叶明途望着地上那残存的火腿肠包装袋，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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