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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忆


时瑾低头,仓促地整理情绪。

        “来,教你一个道理,”谢舒夜看着他,“花开自有时,这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定数,你所念的,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你。”

        窗外天光渐盛,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看着时瑾,看他每一处的轮廓,和记忆里模糊的样子重合起来。

        “这是师父当年告诉我的。”他说。

        时瑾回望住他,一双眼睛还浸在泪水里:“如果那天,我不要他们陪我回来过生日就好了。”

        “不要哭,这不怪你,”谢舒夜在他眼下轻拭,替他擦泪,“没有谁的人生是一直完整美好的,我们都会经历死离死别,不过荣枯有时而已。”

        时瑾没说话,一抹金色的日光将他们隔开,可谢舒夜呼吸的热量就落在他的面上,离得如此之近,如此……暧昧。

        这一瞬,他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长明灯下,那场未完的暧昧里,那人和他脸挨着脸,呼吸就落在他的唇上,他努力想看清对方的面容,记忆却在逐渐模糊,留下来的,只有不清晰的眉眼。

        这感觉没来由地让他心跳加快,甚至有点不清醒。

        他想问谢舒夜,那位师父是谁,可话到了嘴边,却悉数压在了唇齿下。

        “怎么不说话了?”谢舒夜淡淡笑着,“是觉得我说得不恰当,不想理会?”

        时瑾轻摇头,避开了那段没来由的回忆:“只是在想,谢观主这么温柔,师父一定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谢舒夜默了片刻,最后低声笑说:“他比我要温柔的多。”

        时瑾吃完饭,去卧室里看谢舒夜留给他的笔记本,笔记本上的灰已经被人擦干净,黑色的皮面封上有一串漆金的英文。

        翻开第一页,没有署名,再顺着翻开下页,是一段段日记。

        “2019年3月15日,今日搬了新家,在霞飞路13号,是个两层小洋楼,听先生说,这地段清净,平日里很少有人来,也好让我安心养病,我想随他一并将家具挪到了新房子里,可是他怕我受累,让我先进房间休息了。

        本想着重物繁多,不方便,好在隔壁的邻居是个热情善良的男孩子,帮先生一并搬了家具,为了表示感谢,我想留他下来吃晚饭,可他拒绝了我,不过我问到了他的名字,叫做时瑾,真是个好孩子。”

        时瑾在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怔,他细细想了会儿,记得确实有这件事,那日他还帮这对夫妻清理了过一楼的杂物。

        这么说来,这本日记是那位妻子的。时瑾继续往下翻看——

        “霞飞路13号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要清净很多,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住,我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只不过,先生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心不在焉,我问他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他都只是敷衍地回答几句。我感觉,先生好像有事情瞒着我,会是什么事呢?先生从不骗我的。”

        时瑾读着日记,仿佛看见隔壁房主的妻子坐在窗台前,逐字逐句的写下了这些话,字里行间都在表露着她对那位先生的爱意。

        “2019年7月2日,这几天的天气很热,闷地人不想起床,去医院复查,得知我的病情又加重了,下身无法再活动行走,我哭了好久,好在先生不厌其烦地安慰我,他亲手给我做了一把轮椅作为礼物,我很喜欢。谢谢先生厚爱。”

        读到这里,时瑾想起,难怪自己除了第一次搬家,后面几乎没有见过那位妻子,原来是这样。

        纸张被一页页地翻过去,时间滑到了2019年12月3日。

        “我的病情越来越重,现在,我几乎无法再做任何一件事,只能勉强书写,我的下半身彻底瘫痪,上半身也僵硬得厉害,医生说,脊髓小脑变性症的治愈几率是渺茫的,我好痛苦,先生却只是沉默的抽烟。他为什么变得这么爱抽烟?为什么,为什么……”

        字迹到这里,已经近乎扭曲,但不难看出书写时因为用劲过大,导致字迹透过纸张,印在了下一页。

        “12月27日,他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不然怎么天天都不回家?那个女人是谁?是谁!等我找到那个女人,我一定要杀了她!这个骗子!当初说好的山盟海誓都是谎话,他竟然背叛了我,他竟然敢背叛我……”

        19年的文字最终断在这里,后面有纸张被撕裂的痕迹,裂口处皱的厉害,到后面却几乎为平。

        其实这本日记越往后看,时间线隔得越久,时瑾可以想象到主人此时无法再拿笔记录任何东西,她愤恨地想要撕掉这本日记,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再去做这样的事。

        脊髓小脑变性症是一种神经系统病变,初期时状态不太明显,中期调节的话,也只能延缓病变一段时间,等到了晚期,几乎无解,最好的情况也不过变成植物人,除此以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时瑾如此想着,能隐约摸到一点点头绪,可又觉得混乱得很,隔壁房主妻子去世的时候,房主表现的伤心欲绝,即便是装的,但是按照这个日记内容来说,妻子确实是因病去世,那为什么她的怨气会这么大,她又为什么要拖自己帮她找头?

        她想告诉自己什么?时瑾倚在床头细细琢磨,思绪飘到了那天夜里。

        中午的阳光暖和,也不刺目,他想着想着,耐不住困意,最终笔记本盖在了脸上,昏天暗地的睡过去。

        梦里,是绵延千里的桃林,惊蛰过后,万物复苏,抬望眼,能瞧见三三两两的花枝抽了芽,用不了多久,便成了深远浅近的粉,一眼掠去,似是烧不尽的野火。

        时瑾一时间分不清是梦还是记忆,他像是定格在了旧画里,场景一幕幕转动着,他置身其中,甚至能听见夜里风过山岭的呼啸。

        廊前明灯未熄,时瑾侧枕在榻上,尚未阖眼,就见有人推门进来,光亮了一霎,不过屋子在门合上的瞬息又重新归于黑暗,那瞬间的光亮,照不清来者的样貌。

        此时屋里黑着,花影遮蔽了月色,又没点灯,时瑾定睛去看,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门后,影影绰绰。

        “是谁?”他轻轻问。

        那人没说话,从门口走到床边,脚步轻的近乎无声。时瑾在黑暗里,隐隐感知到有人靠近,不过稍稍一嗅,便能够闻到一股馥郁的酒香。

        时瑾忽然想起来,自己每年收徒的时候,都爱挑选一棵桃树,在下面埋一坛桃花酿成的酒,作为及冠之年的贺礼。

        今日,应是他那个小徒弟的及冠之日。他从山下刚忙完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给他庆生。

        想来,应该是小徒弟自己喝完了那坛酒,又跑他这儿来讨个说法了。

        相对的寂静中,时瑾看着那道高瘦的影子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他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

        “师父。”被酒浸过的嗓子,沙哑低柔,磨过耳畔。

        时瑾坐在床沿,故作不经心地问:“这么晚找师父,什么事?”

        男人没回答,大抵是喝得多了,他眼里蕴着散不去的醉意,呼吸的热量扑在时瑾的面上,或轻或重,滑过眼睫,眉骨……一径落到了人中。

        再朝下,就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不胜酒力,还喝这么多,”时瑾别过脸去,回避了,“渴不渴?师父给你泡点茶醒酒。”

        他说话间想要起身,手腕却被人忽然扣住,按下。

        “不渴。”男人呼出来的热息在脸旁,时瑾能明显感受到床榻一半微微沉陷,面前的人影挡住了那点微末的光,两个人面对面望着,皆是无言。

        尚是初春,夜里的风大,吹得花影重叠,将月光都挡住了,时瑾没作声,喉骨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好在光线黯淡,叫人看不清。

        可这种事,未免太过荒唐。时瑾想要回避,却发现退无可退,男人的膝盖抵在床沿,以一种极近亲昵的姿态,欺身将他压下去。

        眼前人影是模糊的,近了身。

        “这么晚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想跟师父说?”时瑾佯装无意,柔声问。

        “嗯,”男人盯着他瞧了半天,“我想问问师父……”

        “问什么?”时瑾接过他的话,打趣着说,“问我今天去哪里了,做什么,为什么没回来是不是?在我这学了十六载,别的没学精,倒是学会管起师父了。”

        男人像是被问住了,半晌没说话,醉意上涌,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打着重影,天旋地转的,好似要塌下来。

        “师父。”他又一次轻唤着时瑾,这回,灼烫的热息就落在时瑾的唇上,将碰未碰。

        时瑾没应声,他们离得如此之近,面孔却仍不清晰,屋外,晚风吹开了花枝,清亮的月光穿透窗户纸,交织出一道线,隔在他们之间。

        最后,时瑾低头,带着一丝丝无奈,温柔地笑了:“都是惯得。”

        ……

        耳边忽然传来门被敲响的声音,时瑾从睡梦中惊醒,眼前黑漆漆的,是日记倒扣在脸上,挡住了视线。

        “你还好么?”有一只手掀开了挡光的事物,将日记拿起来,放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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