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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壮志未酬的小皇子


容骥默不作声地撕掉纸条,端起药,苦着脸一口闷下了肚。

        那边的池亭雨已经再一次站在了诸位学生面前。

        他手执书卷,完全将那些小崽子脸上的震惊视若云烟,接着昨天冯先生临时给他代课的内容,继续讲了下去。

        这次再没发生谁和谁在后面说小话,或者谁家的媳妇儿被气晕过去之类的惨剧。

        池亭雨上午的课进行得分外顺利,等到时间散学回家的时候,他将书一合,大手一挥,扯着嗓子喊:

        “赶紧的,回家吃饭去吧!”

        学生们当即如一群放出圈的羊,呼啦啦从院子里冲出去。拥挤的后院登时变得空旷一片,王婆子拎着食盒走进来,朝他点了点头:

        “辛苦了阿云,过来吃点饭吧。”

        池亭雨昨天刚得罪了自家夫郎,今天哪里还敢在外面放肆。

        他客气地冲王婆子摆摆手,端出一副清高的嘴脸,说道:“不用了,您还是快给冯先生送过去吧,我得回家照顾媳妇儿。”

        这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要不是把人气病的是他,还真能当作顾家疼人的典范。

        冯元江自打不用在烈日下给那帮娃儿上课了以后,整个人瞬间清闲下来,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还能拿出多年的珍藏,坐在书桌前好好品上一番。

        王婆子把食盒放在外面的桌上,进来搀扶他出去吃饭。冯元江在看到那食盒时突然灵光一现,问道:

        “哎,阿云他媳妇儿怎么样了?”

        王婆子收拾完桌上的笔墨,顺口答道:“我没多问,那孩子奇奇怪怪的,比大人还精,也不知道阿云从哪儿认识的。”

        “精?精了好啊!”

        冯元江说话声音一大,脸上被岁月摧残出来的褶子就要抖三抖:

        “我第一次见那孩子,就觉得他不一般。阿云能娶了他,指不定是谁的福分!”

        “不一般?”

        王婆子左思右想,容骥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在她心里慢慢放大,硬是没看出哪多个眼来。

        “那孩子除了长得漂亮,人聪明以外,还有什么不一般的?”

        冯元江转过脸,故作高深地看着她,叹息道:

        “哎,你不懂,你不懂啊!”

        王婆子跟在他身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想:

        我不懂,不懂什么啊?

        池亭雨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回家,一推门,就见小皇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面朝轩窗,正看得津津有味。

        池亭雨轻手轻脚地把门阖上,掂着脚尖走到他身后,轻声道:“媳妇儿,看什么呢?”

        “看如何让自家夫君变得百依百顺。”

        池亭雨:“……”

        一个上午未见,他家殿下好像越来越生气了。

        池亭雨惊悚地后退一步,讪笑道:“不能吧,要是我变得百依百顺了,以后谁哄你开心陪你玩?”

        容骥在家忍耐了几个时辰,现在已是油盐不进水火不浸,闻言冷笑一声,说道:

        “夫君真是体贴入微啊,我差点以为你才是那个让我不开心的罪魁祸首。”

        他把书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撂,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来,踱到了池亭雨面前:

        “怎么,散学了,不想夙兴夜寐了?”

        要是现在给他来块铁,池亭雨能把笑容直接烙自己脸上。

        “媳妇儿,瞧你这话说的。我赶紧做饭去,你先休息会儿,别急啊!”

        容骥急不急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挺急的。

        池亭雨顶着身后几乎要把他烫出洞来的灼灼目光,硬着头皮走进厨房,从王婆子送来的菜里翻出一堆看着还新鲜的,就着今早打的水在后院里洗了。

        后院之前就是个半阴半阳的荒草地,现在另一边的杂草都快长出来了,他还没有把剩下的那片收拾干净。

        要不是这几天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

        池亭雨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流年不利,既碰到了被人半路追杀的皇子,又在外面颠沛流离,仿佛之前在朝中三年把他的运气都透支干净了,现在只能慢慢向老天偿还。

        池亭雨想得入神,没注意身后那位小皇子逐渐靠近的身影。等他被人一巴掌拍在肩上时,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洗个菜都能洗一炷香,你怎么不干脆在这儿摆个席呢?”

        手里的菜已经被他揪掉了好几片叶子。池亭雨尴尬地把那些菜捞出来,放进了旁边的空桶里。

        “殿下,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有事叫“殿下”,无事叫“媳妇儿”,容骥已经把池亭雨心里那点坏水儿摸得透透的了。

        他绕到池亭雨面前,大发慈悲地替他挡住头顶的太阳,低声道:“说吧。”

        “您既然想有朝一日回宫,那有没有想过,在此之前学些天潢贵胄独有的东西?”

        容骥蹙起眉,心里对这个“独有”颇为不解:“什么?”

        池亭雨换了桶水,把那些菜扔回去,重新抓在手里揉搓:

        “我是说,您跟我在外面生活,就无法像您的兄弟那样学习六艺治国之术,您甘心吗?”

        容骥垂着头,一双眼逆光看向池亭雨,半晌没有回答。

        如果说之前他们在流亡路上,没空想这么多,那么现在,他们安居在此,有些问题就不得不考虑了。

        池亭雨静静地在小皇子的阴影笼罩下洗菜,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抬脚离开。那些菜被他洗了一遍又一遍,叶子都快薅秃了,才等来救世主冰冷的回音。

        “如果我铁了心要回去,你能教我些什么?”

        新鲜的菜总算逃离毒手,被池亭雨打捞上岸,预备烈火加身后成为两人的盘中餐。

        池亭雨将湿手在衣服上抹干,抬起来轻轻拍了拍小皇子的胳膊:

        “我别的不行,只能让您在帝王之术的进度上不那么落后。”

        容骥仿佛又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一般,眯起眼,琥珀色的眼珠微微一动,将他这位夫君的影子全部收敛于狭小的瞳孔中。

        “你原来跟太子也是这么说的?”

        池亭雨噎了一下,直觉他话里有话,不能随便乱答。

        “媳妇儿,太傅由那么多人/轮流当,我是什么玩意儿,太子能看上我?”

        容骥并没有因为这番不明所以的自嘲放过他,反而步步紧逼:

        “你十六岁中探花,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皇上都认可你的能力,太子哪敢说半个‘不’字?”

        太子不敢说,可是他敢啊!

        池亭雨脸上的神色堪比生吞苦瓜,他想了想,决定在展现自我的同时,让小皇子转移注意力:

        “媳妇儿,你既然跟了我,就应该相信我的实力,再过几年,京城里那些阿猫阿狗肯定比不上你!”

        得,连带太子在内,所有皇子都当不成人了。

        容骥定定地站在原地盯着他,把池亭雨盯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白毛汗。他的心默默打了个哆嗦,血液顺着血管一股脑儿涌向头顶。

        “那个,你别当……”

        小皇子突然俯下身,离池亭雨的脸只有不到三寸。

        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池亭雨不知不觉将最后一个字咽进肚里。他怔怔地看着容骥,手脚一时间沉重无比,二十几岁的人连推开一个孩子都觉得困难。

        “我同意。”

        明明是一句郑重其事的回应,经由小皇子近在耳边的声音说出来,反倒生出一股奇怪的痒意。

        池亭雨愣了会儿神,再回过头时,容骥已经直起身,绕过他进屋去了。

        他抱着桶走回厨房,心不在焉地杵在那儿生火做饭。好好的菜被他炖得稀烂,直接烩成了一锅不中看的菜叶子粥。

        容骥生病体虚,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但也不喜欢当兔子。当他看见那碗惨不忍睹的大作后,一记眼刀将池亭雨剁成了八块。

        池亭雨觉得此地着实不宜久留,他又生出了那套早上写在纸条上的拳拳之心,囫囵咽完一碗粥,当着小皇子的面,抱个拳落荒而逃了。

        小皇子冷笑一声,吃了一半,把剩下一半猪食倒回池亭雨碗里,然后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本书,继续待在原地生闷气。

        孩子们吃饱喝足,在午后总会生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困意,这是人之常情,也是阻碍他们学习的关键。

        池亭雨乱跳的心尚未恢复平静,也没空管那些脑袋快要磕在书桌上的学生。他照本宣科地往下讲,在冯先生拧起的眉头中,总算糊弄完了一天的课程。

        县里的学堂毕竟不是正规学堂,孩子们回家以后还有活要干,他们没空在课业上花费太多时间,能学的尽量都在白天听清楚了,这以后就是漫长的遗忘。

        池亭雨想起中午那顿不愉快的饭,还是舔着脸管王婆子要了点菜,象征性地付了点银两,带着它们心虚地往家走。

        令他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小皇子这一次并没有再盯着那些闲书看,而是从他带过来的包裹中掏出一本《礼记》,重温起那些在皇宫中被迫学习的日子。

        池亭雨抱着菜站在门口,提起唇角,静静从远处望着他。

        如果一个人能重拾昔日的壮志,那么纵使其身赴刀山,魂归火海,也会在未来拼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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