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远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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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远谋 (下)
“轰!”“轰!”“轰!”王克柔扔了一枚还不过瘾,将腰间木柄手雷接二连三抽出来,朝着先前的爆炸点附近扔过去,把个常州军的营内大校场炸得浓烟滚滚。
他当年能靠个人勇武被官府提拔为义兵千户,膂力当然不可能太小。七八枚木柄手雷扔出去,落点隐隐形成了一条横线。若是恰巧有一队敌军从前方四十步处经过,少不得被拦腰切成两截。(注1)
“好了,好了,别扔了。王哥,别再扔了!”刚才还在质疑手雷威力的张士信,双手捂着耳朵,大声劝阻。
这哪里是什么手雷,跟王克柔搭配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座人形火炮。还是连续发射的那种,根本不用清理炮膛!
“别,别再扔了。容易,容易引发误会!”张士德的胆子虽然比张士信大,却也惊得脸色煞白。手里捧着一根没打开尾部蜡封的手雷,丢下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进退两难。
再看其他黄敬夫、蔡彦文等文职,这功夫,就再也顾不上讥笑淮安军的火器只是一招鲜了。一个个手脚发软,两股战战。如果不是耐着自家主公那张铁黑色的面孔,恐怕早就掉头逃之夭夭。
不光是他们被吓呆了,周围一些正在巡逻的常州军将士骤然听到滚滚惊雷,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也被吓得脸色煞白,紧握着兵器茫然不知所搓。而正在军帐内喝酒镇江军亲卫闻之,却敏捷地跳了起来。趁着负责陪酒的将佐被爆炸声弄得魂不守舍的机会,三步两步冲到了王克柔身侧,把战袍的摆往起一撩,每个人腰间都露出齐齐的一排!
“这,王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把手雷收起来,赶紧收起来!”张士诚这才如梦方醒,摆着手求肯。“老哥我对你绝无恶意,如果言不属实,情愿天打雷劈!”
“九四你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王克柔劈手从张士德手里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手雷,一边把玩,一边笑着对张士诚回应。“只是麾下弟兄们说你们常州军可能没有新式手雷,临行前非要我带上几个给大伙开开眼。怎么样,的确非同一般吧?根本不用什么火媒子,在这里把油纸挑开,一拉里边的绳子头.....”
一边说着话,他又迅速拉动了手雷木柄内的引线。然后将最后一颗手雷奋力向正前方扔出去。
由玻璃粉和硫磺组成的引火药摩擦生热,迅速被拉燃。深藏在木柄内部的引线冒着青烟钻进铸铁压制的战斗部,点燃里边的颗粒化黑火药。“轰隆”,手雷在接近五十步远的半空中炸开,炸得周围的地面上烟尘滚滚。
“这样的手雷,才真正适合掷弹兵!虽然威力没有先前那种大,可有二十名掷弹兵跟着,千军万马里边也能走上一遭!”好像是在对张士德等人示威,又好像是在像张士诚证明着什么,王克柔拍了拍空空的腰间,大发感概。
此时此刻,他腰间虽然已经没有了一颗木柄手雷。给人的感觉,却远比先前危险。非但将黄敬夫、蔡彦文等一干谋臣吓得连连后退。即便张士诚本人,也悄悄向后挪动了两步,然后强打起精神回应,“可不是么,这,这都快赶上一门四斤炮了。还远比四斤炮打得快,打得准。要是落到那些丢石头出身的放羊娃手里,这,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说着话,他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朝王克柔身边的亲卫手臂上瞄。越看,越觉得这二十几人都是专门挑出来的掷弹高手,一旦受到什么威胁,就会跳起来,用手雷硬生生替后者开出一条血路。
“这就是我说,别人不会停在原地等你的原因!”知道自己的示威效果已经达到了,王克柔又深深地看了张士诚一眼,非常诚恳的劝告,“你只看到了火炮和火枪,却不知道,下一个月,朱总管那边又会拿出什么杀人利器来。等你学会了造枪造炮,并且适应了跟拿着火枪火炮的淮安作战,人家那边,估计早就又推陈出新了。一步晚,步步晚,你还能怎么追?!”
“嗯....!”张士诚沉吟不语。他知道王克柔是出于一番好意,怕自己将来生了跟朱重九争天下的念头,所以才苦苦奉劝。但是,野心这东西就像坟茔里的鬼火,只要冒一个头,轻易就无法熄灭。直到将能烧得东西统统烧光,或者被苍天打下来的惊雷劈成齑粉。
“不过依旧是火器之利而已!”黄敬夫唯恐张士诚被说动,硬着头皮凑上前,大声辩驳。“光凭着刀兵之利,就能定得了天下了?如此,暴秦又何来二世而斩。我等又何必舍死站出来,誓要推翻蒙元?!”
“那先生以为,天下以何而定?难道靠嘴巴来吹么?”王克柔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反问。
“当然!当然不是!”黄敬夫气得胡子上下乱跳,喘息着摆手,“当然不是光凭口舌之锋。亚圣有云,仁者无敌于天下。若仁者在位,必尊儒重道,亲君子,远小人。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四民各守其序,各安其业,而后域内大治,上下同心,众志成城.......”
“打住,打住,你说这些,我听不懂!”王克柔皱起眉头,连连摆手。“你就直接跟我说一句,打天下不靠刀兵靠什么?”
“除了兵戈之利之外,还要内修仁德,外积信誉!”黄敬夫是秀才遇到兵,满肚子大道理没人听。只好用尽量简练的语言,概而述之。
“那什么叫内修仁德?”王克柔看了他一眼,继续追问。
“刚才已经说过,其意有三。尊儒道、施善政,兴教化。”黄敬夫毫不畏惧,摇头晃脑地解释。
类似的话,他已经跟张士诚说了不下百遍,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一种内在的连贯性和逻辑性,听起来毫无破绽可击。谁料王克柔此人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又摆了摆手,大声打断,“行了,行了,你说得再多,我也听不懂。我就是想问你一句,那朱总管在淮扬三地,先救下了扬州百姓六七十万,今年又从洪水中救下睢阳、徐州、宿州等地灾民一百三十余万,算不算仁德?”
“这?”黄敬夫再度语塞。想要承认,却不甘心被人牵着鼻子走。想要否认,偏偏又鼓不起任何勇气。
“我再问你,朱总管在淮扬三地兴办作坊,让那些没有田地的闲汉,每月都能赚到一、两吊钱养活老婆孩子,算不算仁德?”
“这.....?”黄敬夫又是一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能让街头闲汉都找到个差事干,能赚到比当佃户还多的钱粮,当然不能算是恶政。但这些作坊,却严重动摇了士绅们在乡间的根基。谁想要将田租定得高一些,都将面临佃户门阖家逃入城中找活做工,不再替自己陇头刨食的风险。
王克柔却丝毫不体谅他的难处,像个大胜归来的将军般,继续刨根究底,“我还要问你。朱总管拿出钱财来,办社学,办县学,办府学,办百工技校。拿出钱来资助别人广开书院。让淮扬的孩子凡是父母肯答应的,都能有书可读。这算不算施仁政?”
“这.....”黄敬夫接连后退数步,牙关紧咬。淮扬之政,最令人痛心疾首的就是这一条。将读书从一件高雅且困难无比之事,彻底变成了人人都能为之。虽然这种遍地开花的方式培养出来的读书人未必能与自己这些“大贤”比肩。但久而久之,必将导致读书人的价钱彻底烂了大街。长袍秀才与市井小贩,地痞流氓同争一份钱粮,却丝毫不会觉得羞耻。
“这,这朱总管乱开学堂,胡解诗书,将儒门经典与打铁之书同列,岂能称仁?”蔡彦文性子远比黄敬夫要急,见后者迟迟驳不倒一个武夫,忍不住跳出来帮腔。“非但不能称仁,大乱之世,必从其始也!”
“呀——!”王克柔可能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说法,惊得两眼瞪起老大。“这可就奇怪了。救民百万不能称为仁,授人以渔不能称为仁,教穷人家的孩子也有书读也还不能称为仁。反倒成了滔天大罪?敢情这仁义不仁义,全在你们这群人的嘴皮子上!给了你们这些人好处就是仁义,没给你好处都是暴君!如此,我看这部歪经,不听也罢!让开,让开,别污了王某眼睛!”
说完,伸手将黄、蔡二人向旁边一划拉。然后冲着张士诚说道,“有些话,我就不多啰嗦了,估计你也不爱听。明天一早,我就离开湖州。留下当地衙役在那里值守。你想要此城的话,尽快派人来取。别动手晚了,白白便宜了蒙元官府。”
“老王,你真的多留几日么?”张士诚心中此刻百味陈杂,轻轻拉了一把,低声挽留。
“不啦,不啦,再留下去,我怕赶不及这次整军!”王克柔侧了下身子,轻轻摆手。“九十四,咱们山高水长,后会,后会无期便好!”
说完这句话,他心中猛然就觉得一阵轻松。再也不肯做任何停留,带着自己亲卫,大步流星朝军营大门走去。
“后会......”张士诚猛地地举起手臂,想了想,又无力地垂下。所谓后会无期,是知道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所以不欲将来跟他战场上相见。而这种事情,有谁能决定得来?
“主公,那王克柔今日对我军知晓颇深。如果就这样让他回了淮扬,怕是对您不利。”潘元绍悄悄地走上了,在张士诚耳边低声商量。“那手雷虽利,射程却比不上弓箭。待会儿我带两百弓箭手追上他,事成之后后往蒙元那边一推,就说他出来饮酒时防护不周,被蒙元鞑子给杀了。然后您再起兵为他复仇......”
“啪!”张士诚抬起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将潘元绍打得倒飞出去,满嘴吐血。“复,复个屁!你等着给我复仇的是不是?!滚,你给我滚远点儿。老子今天不想再看到你。九十六,给我把宝剑挂在辕门上,今天如果谁敢出营追杀王兄弟,你就给我直接取了他的人头!”
注1:有了玻璃粉之后,简易引火装置很容易搞定。因为安全需要,这里没写详细配方。非纯军事说明文,大伙一笑而已,别往细里头琢磨。
注2:张士诚,又名张九四。前文多处写成了九六。正版中已经做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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