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二天进影城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正。

        也许因为是节假日，在酒店的检票口等候的人也不算少。实际上，基本就千寻的角度看来，已经算挺多的了。

        好吧，也许就和年宵市场差不多。

        人声是嘈杂的。

        是不熟悉的北方口音。

        在珠三角的北方人终究没有那么多，就算有，她能从他们口中听到的也大多是标准的普通话。但首都不一样。即使是旅行，位于北方的城市无疑能吸引更多北方的人，他们的腔调对她来说是新鲜的。

        即使网上有些网文作者，偶然会在文中夹杂一两句东北腔的句子，和多得数不完的儿化音，但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罢了，远远没有现实中听到那么真实。啊，她知道这个用法大约不对。

        但是千寻也并不会想要纠正。只是日常生活而已，有必要那么在意么？

        人们从检票口中蜂拥而出。今天的天气很好，几乎没有一朵云，十分适合照相。

        空气的味道不一样。

        千寻怀疑是不是每个人去到外地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即使是在空气经过过滤的室内，仍然会这么觉得。她不会说这个味道很难闻——但是这种感觉依旧是陌生的。

        北上广深四座一线城市，只剩魔都她没去过了。会是什么味道呢？

        千寻知道的唯一一部与该地相关的电视剧，是一出抗战剧《红色》。和红宝石餐厅里的黑森林蛋糕一样的味道吗？

        好吧，千寻想不到更多的了。如果没有那套电视剧，她对于那座城市的想法将会永恒地停留在‘他们也建了迪士尼乐园’的印象上。

        为什么电视剧中的主角多半是在北方呢？

        绘然拿着地图在看。

        她们规划的行程是进影城后直接转右，越过小黄人和荷里活区域，然后直接前往霍格莫德。

        至于路过的景区，既然影城是个圈，那最终还是会绕回来的。

        但她看上去有一点不安，像是不习惯指挥别人做事。大概和那个右下角写着friendship的空相框有关吧，千寻不知为何这样想道。

        千寻不会说自己也看了攻略。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就不用说了，她觉得她应该看得出来。

        ——毕竟提早进园的时间只有一小时，不好好规划也太浪费了。

        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快乐游玩的机会。想到正式开园后挤在该区玩互动的人潮，千寻感觉自己开始头痛了。

        环球影城和海洋公园、迪士尼乐园都不一样。在她的记忆中，海洋公园除了看熊猫，绝大部分都是机动游戏，即使是设计给儿童的那部分也颇为惊悚。迪士尼乐园要好一点，但是有一半的项目千寻都是不敢玩的。但环球影城当中，似乎合家欢的亲子项目占了大多数，总而言之，对不喜欢失重感与惊吓的人群颇为友好。

        她们先去买了校服（鹰院和狮院）和魔杖，然后漫无目的地看到一个游乐设施就进去一个。

        这好像是千寻第一次坐在熟悉的人旁边。过去的几次游玩，那时她还没有遇见绘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和朋友一起去玩。

        不论是哪里，绝大部分的游乐设施，座位都是双人居多。

        几乎每一次，她的朋友们都结伴坐在前面，千寻总是坐在最后一个，旁边则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她看着他们在前面嬉笑玩闹，然后出来的时候，她跟在他们后面，勉勉强强地追上他们和他们的话题，像个滑稽的小丑。

        她也没有那么多朋友。有时候甚至是感觉一个也没有。

        唯一一次与家人一起去迪士尼乐园，结果邻居也加入了，于是人数又成了单数，千寻默默地看着兄长和自己的幼儿园同学坐在一块。

        于是她总是在绘然跟着在她旁边坐下时候，感觉很新鲜——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千寻没有说。

        有很多很多的话，她都不会选择说出来。

        差不多玩完第一个园区的时候，似乎是终于正式开园了。当时她们正在排冰沙版本黄油啤酒的队伍——冬天喝冰饮她们一定是疯了——然后绘然突地举起了手机。

        哦，快九点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千寻预期会听到的入口处传来的喧闹声并没有听到。

        绘然：“大约他们正在跑过来。”

        “估计很快。”

        哦，是的。因为今天毕竟是大年初二了。

        和初一不一样，初二愿意出门游玩的人更多。而且首都的人口和面积一直在增长。

        也许他们到达此处需要一些时间。但总体来说，应该就是这样的。

        他们还没有到，只是因为乐园的面积过分广阔。

        是的，广阔。

        千寻习惯了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是缩小版的。街道是狭窄的，房间是细小的。连街道上的钻地机，看起来也像是小孩子的玩具。即使是人最多的年宵市场、维园上的工展会、七月的书展，摊位与摊位之间的距离也不会很远，因为寸土尺金的地价。

        于是千寻不会不习惯此地密集的人群。而会让人觉得陌生的是，此地能供六、七个人并肩行走的街道，以及视野里看不到尽头的人群。

        最直观的感受是：奢侈极了，仿佛地皮不值钱。

        不过实际上肯定是值钱的。

        影城的分流措施实际上应该是发挥了作用的。起码一部分人会选择向左，一部分会选择向右。于是她们在游玩过程中并没有感觉到人数突然激增，而更像是：从某个房间中出来后，外面的人似乎显得更多了。然后慢慢地，影城的拥挤程度回到了它本应该有的水平。

        她们买了黄油啤酒和小黄人雪糕。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了。

        据说三把扫帚的食物质量很不错。

        但是不顺路，时间也不对，于是她们没有留下来吃午餐。

        人总也不能太贪心，以为自己能得到世上所有的一切。

        千寻只是拍了几张餐厅的室内照。

        她一直、一直、一直在拍照。用脖子上挂着的相机。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翻译），千寻在很早以前就发现，现实中很少有机会见到固定风格的西式建筑。而在描述某些事物的时候，有图片参考总是比没有图片更好，因为如果有，只要将照片里的东西用文字一样样描述出来好了。即使不能这样做，能够看一看找找感觉也总是好的。

        所以影城中的建筑是绝佳的描写素材。

        这才不能算抄袭，这又不是画手在描图，顶多只是写实了一点，但写出来的句子仍旧是自己的。

        虽然千寻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混到翻译外国作品的那一天。

        黑白的尖顶房子、摆满了魔法商品的橱窗。

        看上去仿佛梦回十五六世纪欧洲的霍格华兹室内。

        五光十色的演出舞台和四溅的水花。

        翠绿竹子、大红灯笼，桃花树与光怪陆离的高门大宅。

        “坐车的项目好多，”她向绘然说，“幸好不冷。”

        影城内的游玩项目绝大部分都不在室外。

        可能是因为北方的冬天太冷了——冬季的时间也肯定比南方长。

        “而且也不怎么热。”

        绘然补充，看上去似乎很庆幸的样子。

        千寻知道绘然的潜台词是：既不晒也不怎么热，这样的天气让游玩体验好了不知多少倍。

        两个内向者即使到了户外，也依旧不怎么习惯，比起昨天在酒店时那种舒适的感觉，影城中一切给人的感觉是陌生的，冰冷的，她们仿佛两只被塞进冰箱的企鹅——不是活不下去，但仍旧会有轻微的不习惯。

        但是影城中的项目也还是挺好玩的。

        中午时分是最热的。因为跳过了途中的所有机动项目，不用排队，而且提早进入影城，所以她们的游玩速度比一般人还要快。在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两人躲进了餐厅。

        度过了一个活动量丰富的上午（她怀疑自己已经走了一万步），于是点了披萨和千层面。

        千寻趴在餐桌上，看上去奄奄一息。

        她脱掉了外套。绘然接过她的外套，叠好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她拿出充电宝给两人的手机充电。千寻手机的电量比绘然的多，因为绘然一直在手机上看各大演出时间。

        餐厅中挤满了人，因为到了午餐时段。大约已经算是人少的了，因为不论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在这个时间通常最可能到达的区域，是功夫熊猫区域。大约正是因为如此，那里才会有很多家餐厅。

        最终她们并没有在面馆用餐。

        酥脆的披萨上是菠萝和酸酸甜甜的番茄酱。

        热量高的食物通常都很好吃。

        在温暖的环境与美味的食物包围下，千寻感觉自己恢复了三成的体力。

        绘然在一边吃披萨一边清空与回复微信工作群里其他人发来的拜年信息。

        千寻见过她不止一次在假日期间工作，但这次没有。——大约是因为在过年。真的有人在过年的时候工作吗？除了服务行业？

        “好累。”

        “那就坐一会儿再走？”

        “好。”

        在外人看来，这估计是极度浪费的行为——买了门票，居然甘于在餐厅里玩手机……

        但是她们俩都并不这么想。

        在玩过影城中的一半项目以后，不知为何，影城里的人看上去变少了。也许是分散开来了，也就没有早上看起来那样拥挤。虽然园区更宽广，但似乎可游玩的项目并不多的样子。

        两人在过山车旁边驻足。

        按照攻略内容，这应该是影城中最大型的一个过山车了。

        不用质疑的是：在游玩过程中，它不可能不令人心跳加速。

        “据说很好玩。”

        为了规划行程大概在网上翻阅了各种攻略好几个月的绘然打破了沉默。但是从她的表情看，绘然并没有完全因为其他人的评价动摇想法。

        “说不定是因为其他人不怕死。”

        这个过山车看上去刺激极了。弯弯曲曲的轨道悬置在半空，看上去和八爪鱼扭曲的触手极度相似。作为心脏衰竭程度可能和老年人差不多的社畜，以及胆子很小害怕失重的机动游戏恐惧症患者，似乎并不适合它。

        正在这一趟车上的旅客终于路过了。他们的表情似乎很平静，还颇为享受的样子。

        好像……也没那么刺激？

        这个想法出现了还不到半分钟，空中传来了尖叫声。虽然不算很漫长，也没有多么凄厉，但可以肯定是尖叫。

        千寻和绘然对视一眼：这个过山车绝对不属于不刺激的那种。

        于是她们走了。

        因为跳过了不少项目，加上影城中可以玩的项目本来就不算很多，所以当两人回到自己曾路过的位置时，只是下午五点多。

        绘然将手机步数计算页面给她看。

        接近两万步。

        千寻也翻出来。

        由于两人是一起的，所以统计结果相去不远。

        腿快断了。

        千寻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第二天可能要坐轮椅。

        “再玩一次禁忌之旅？”

        那是哈利波特区域里的项目。和网上大部分感想中所写一样，那也是千寻感觉里最好玩的部分。

        “好。”

        最后因为绘然精准的时间计算，所以她们没有错过巡回表演和灯光秀。天色渐渐漆黑，夜里的灯光看上去尤为璀璨精致。

        闭园时间是晚上九点。但她们七点多就离开了。等待出租车的人并不多。很快她们回到了一天多之前经过过的首都机场。

        绘然背着背包——里面装着所有不多的行李——在等候安检的队伍里反复确认回程飞机出发时间。

        晚上十点半的飞机。等下机的时候，怎么也得凌晨一点了。

        千寻坐在便携折叠椅上时不时挪一下。

        “真累啊。”她评价道，“但是还不错。”

        没有酷热的天气，也没有一直在排队，还二刷了喜欢的项目。

        这就是一次不错的旅行了，对千寻来说。

        绘然赞同：“感觉很新鲜。”

        回程的候机室和去程是不太一样的。两人坐在窗前，转过身去靠在椅背上看向外面。

        已经是深夜了。窗外的天很黑，没有一颗星星，只有遥远的空中有飞机发出的光。绘然和千寻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风景，并没有人说话。

        ——这大约确实是一次不错的假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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