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残志坚的燕安

燕安在一室苏合香中醒来。

        睁眼，是天蓝色帐顶。她懵了一会儿，想着该不会又穿到哪个架空朝代里了？刚这么想着，起身，就看到了纱帐外的怀舟。

        上次两人隔着这么一层薄薄的纱帐，还是在怀舟受伤后的早晨。只是现在两人换了位置，坐在床上的是她，坐在书案之后的成了怀舟。

        按着昏涨的额头想了片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昨天醉酒，可能占了怀舟的床。

        也不知道自己发酒疯了没有？

        燕安讪然，掀帘而出，“早上好，怀舟。你在看什么？”

        怀舟抬眼看过来，温然一笑，“殿下醒了？”将手中的书合上，露出封皮上的几个大字，“我在看《花谱》。”

        哦，原来是花谱。燕安记起来，怀舟最近在养花。

        这时怀舟轻飘飘又来一句：“昨夜殿下醉酒，压折了一地繁花，故而我翻书看看，是否有什么补救之法。”

        “我”燕安愣了一愣，愧疚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喝醉了。你那些花，我都赔给你。”

        怀舟忽然笑出声，“逗弄殿下的玩笑之语，殿下还真的信了？三天前埋下的花种，开花尚且早着呢。”

        是啊，她又记起来，怀舟虽然在养花，可是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发芽都没影呢！

        “你”没想到怀舟竟然会骗人，他这张脸，这样的语气，骗人也像真的。

        怀舟从书案后站起来，极其自然地替她拢了拢头发，“殿下唤人洗漱吧。”

        他行至门口开了门，红泥绿蚁匆匆走进来，一开口就是重磅消息：“殿下，陛下急召您入宫！”

        是什么事情燕安已经心中有数，她在玉玺案尚未解决的时候流连芳菲院，消息传到女帝耳朵里，女帝肯定怒不可竭，要训斥她一通的。

        燕安做好了心理准备，轻声道：“更衣吧。”

        红珠领着一群侍女等在荷夕院门外。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十六公子身边的小厮还在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睛看得人无端慌乱。这小厮守在门口，意思显而易见，不让她们进去，却放了红泥绿蚁两位大人进去。

        院内的门口悠悠走出一道身影，正是昨夜侍寝的怀舟公子。他抬手按在小厮的肩上，空气中那道威胁的气息瞬间消失了。怀舟道：“公主唤人梳妆，诸位请进。”

        红珠端着托盘对门口的人行了一礼，跨过门口时忽然一软，差点摔了托盘里的衣物，幸而旁边怀舟伸出援手。他扶住了红珠的胳膊，温柔一笑：“女子力气不足，姑娘可要小心一些。”

        红珠脸一红，低头称是。

        燕安入宫时，还是上次的陈力在等着她。

        绿蚁轻车熟路塞了荷包，这个精明的大监只提点了一句：“殿下多哄哄陛下。”

        哄哄是不可能哄哄的，万一讨得女帝欢心，看她不顺眼的人随时能出手。

        女帝护不住六公主，想要自保，还得靠她自己。

        走进女帝的寝宫，里面正有一行大臣出来。一群人看到了她，有那么几个胡子花白的翘起了胡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应该是很看不惯六公主的作为。施礼就走，脚步匆忙。

        擦肩而过时，燕安想起了为首官员的脸，正是夜宴之上三法司主审官之一。要么是刑部尚书，要么是御史大夫。这人面对燕安倒是没什么表情，四十岁上下，无论官居哪一职，都不是个简单人物。

        燕安独身一人，越往里走，越能闻到浓重的药味儿。

        女帝正被宫女服侍着喝药，看到燕安来，眉头一皱，直接将药碗给掀翻了。

        宫女内监们连忙告饶，跪了一地。

        燕安想了想，提起裙子，也跪下了。

        “你过去行事如何荒唐！朕是怎么说你的！字字句句当作耳旁风，半点长进都没有！朕还道你前段时日乖巧了不少，不曾想，还是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燕安一句不争，只回了句：“儿臣知错。”

        不想这句话又踩在了女帝的雷区。

        “知错知错，每回你都说知错！可是现在呢，知错的后果，就是变本加厉！荒唐无度！这种违心之言你还要糊弄朕多少回！”

        燕安看着地面一声不吭，心想：不知道以前的六公主是不是也跪过这块地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里有俩坑。

        女帝的怒气仍未消弭：“母皇生你养你，天下百姓供奉你。身为一国公主，你衣食无忧，却整日不学无术，君子六艺样样不通，每次皇家狩猎偏你不去！你到底要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看多少笑话！”

        六公主不是什么都不会的。燕安这几天发现，她会骑马，马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避开红泥绿蚁偷偷骑过。她还会射箭，投壶。燕安还记得那个梦，她在九岁之前就能射中兔子。

        “你太让我失望了姬凰，若不是生于皇家，你哪里配做我的女儿。”

        这句话可能是一时气话，气不择言。

        可这句话偏偏踩了燕安的雷区。

        她对着一国皇帝露出个乖巧的微笑，平静地问道：“母皇，你说我不配做你的女儿，可你对我又知道多少呢？”如果她是个合格的母亲，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身中奇毒，最起码不会逼得六公主沉溺酒色以自保。更令人失望的是，身为她亲生女儿的六公主，对姐妹亲人说的是身体抱恙是因为女子隐疾，一点都没有提起中毒的事情。

        女帝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小女儿每月都要承受非人的痛苦。

        就连大皇女这个姐姐，百忙之中也会送药材给她。

        都说母亲和孩子最亲，可是身为一国女帝，她历朝历代不负责任的君父没有什么不同，最体贴六公主的反而是早逝的前丞相徐谦。

        女帝一愣，读出了燕安的言下之意，勃然大怒，抓起身边的花瓶就摔了过去，一枝带着水珠的花从燕安的肩膀上擦过去，花瓶摔了个稀碎。她高声斥道：“你这个不孝女，给我滚出去跪着！”

        燕安上辈子的家庭关系也不太如意，最讨厌的就是“孝道”两个字。意识到自己毕竟不是六公主本人，没资格对她的父母指手划脚。她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女帝磕了个头，算是为刚才那句诘问道歉，站起来走了出去。

        身后陈力还在劝慰女帝：“六公主年纪尚轻不懂事，陛下多多包涵，切不可再动怒”

        燕安跪在殿门口，听着宫女们来来往往的动静，看着宫殿前的红色柱子，出乎意料地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从头顶划过，天边出现火烧云。

        燕安眼前的地面被一片锦绣衣摆占据，面前的人蹲了下来，是四皇子。他笑着叹了口气：“唉，小六啊小六，你怎么又闯祸了。”伸出手握住了燕安的胳膊，道：“母皇消气了，皇兄来带你回去。”

        燕安撑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腿已经跪麻了，站不住，差点又要摔下去。

        陈力在四皇子身后唤宫女准备步辇，语重心长：“六殿下，老奴不是交代过您了吗，怎么还和陛下置气呢。”

        燕安摇摇头，没心思解释什么，只说：“母皇还没消气，我不坐步辇，多谢大监关照。”

        四皇子扶着一瘸一拐的燕安下楼梯，不停地唉声叹气：“唉，要不然四皇兄背你算了，虽然有损我玉树临风的身姿，但也不好为此让你变成个小瘸子。否则哪里再找个崔云楼，对你死心塌地不离不弃呢？”

        燕安一拳头锤得他嗷嗷叫。

        她早上起得晚，到皇宫的时候都快吃中午饭了，也就是饿了一顿，没跪几个小时。缓一缓还是走得动路的。

        红泥绿蚁在门口等着燕安，红泥沉得住气，绿蚁倒是转来转去，真的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等到看见身残志坚挪步子的燕安，立刻红了眼睛。一路上不住哀叹：“陛下以往也不曾这般惩罚殿下的，今日怎么会”

        这二人被拦在内宫门口，哪里知道往日的六公主在女帝面前是什么模样。

        燕安肚子饿得咕咕叫，这俩人倒是贴心地在宫里偷了两块红豆糕给她。

        几个人出了宫门，看到六公主府的马车等在那里，马车前有一人静立，一看就是等了很久。

        四皇子在燕安耳边啧啧称叹：“你这十六公子没白娶，倒是知道去我府上求助。说来不大对得起你，我府上那守门小厮看他没拜帖，为难了他一会儿。四皇兄在这里先给你道个歉。”

        燕安摇摇头，没说什么。

        六公主在望京的风评不太好，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市井小儿，对她不屑的大有人在。身为六公主的男宠，怀舟受到的冷遇可想而知。

        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似乎是喜悦，似乎是心疼，又似乎是委屈。

        燕安拐了没两步，怀舟率先走了过来，脸上惯常挂着的三分笑意没了踪迹。他拢着长眉，那颗小痣十分晃眼。

        “殿下腿受伤了？”

        燕安还记得笑起来更好看的说法，弯了弯唇角，轻松道：“唉，也没什么，就是在宫殿前瞻仰了一会儿。”女帝的寝宫修得真是华丽，那飞檐，那壁画，那绕柱而行的金龙啧，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大周朝，连踩在脚下的石砖都是雕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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