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声色犬马

巳时，芳菲院。

        老鸨林娘从楼上下来，边走边打哈欠。这样早的时候，门外已经来了客人。那客人极其有耐心，隔一段时间便敲三下，不紧不慢，很有节奏。

        听着倒是个知礼的人。

        可若是真的知礼，怎么会一大早来扰她的清梦？

        保不齐又是哪个兴致来了的权贵。

        林娘拢了拢头发，示意龟公动手，“开门！”

        她换上了一副笑脸，可是看清外面等着的那张脸，那身熟悉的打扮，那位身后的一群人她这笑容生生滞在了脸上。如果可以，她很想将门关回去。

        但是这人她得罪不起。

        “六公主。”林娘挤出个笑脸，“您一大早来，有什么事情吗？”上回这祖宗提着鞭子过来，差点拆了芳菲院。这回丽娘瞥见对面那位腰间别着的新鞭子，心头一跳，这回可别是来试新鞭子的威力吧？！

        燕安拨了拨头上五颜六色的羽毛，趾高气昂地不吭声，用眼神示意杜子鹤上前说话。

        杜子鹤礼貌作揖，刚才的门就是他敲的，“素闻芳菲院人才济济，虽未窥见全貌，可一见林娘，便知其中不凡。”

        林娘不吃这套，她认得这个，这位是教坊司有名的乐师，上个月被六公主大张旗鼓地接进府里，正得宠着呢！今天来莫不是踢馆子的？

        她微敛笑意，警惕地打量六公主身边那两位佩剑的侍女，“您的意思是”

        燕安不耐烦了，一把推开文绉绉客套的两人，干脆利落道：“我是来嫖的。”

        杜子鹤噌的一下脸红了，林娘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您、您这可是前院啊！”

        “前院怎么了？不让进？”

        “这倒不是，只是，前院住的都是女子。您往日”没听说好这一口哇！

        燕安：“那就换后院！”想了一会儿，回忆起上次来的时候，“把那个谁，秋公子，对，就是他！把他给我请来，上回你不是让本公主替你品葡萄酒吗？今天本公主有时间，一会儿把酒端上来吧！”

        林娘觉得自己在做梦，晕晕乎乎领路，“您请。”

        不止林娘，就连杜子鹤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公主纵马绕着马场跑了十几圈，显然很喜欢骑马的感觉，但是她下来之后，却吩咐马夫将马场关了。接着杜子鹤陪着公主用了早饭，画面温馨美好到他不忍结束。吃饭时，公主还淡淡地说了一句：府上的公子们，不愿意留在公主府的，全部赠予银两遣散。

        这个命令如平地惊雷，炸得在场的人愣了好一会儿，包括公主身边的两位管事。

        早饭过后，公主梳妆，装扮十分张扬，头上惯常簪着的红羽，也换成多种颜色，像彩虹一样。原以为公主带着他出门，是要去郊外踏青，没想到下了马车却是在芳菲院的门口。难怪公主要遣散府里的一部分男宠，是因为要选新人入府了吗？还是说家花不如野花香？

        杜子鹤：“”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公主要带着男宠来狎妓，更不懂公主指名道姓要见的秋公子，根本不及十六公子俊美。

        杜子鹤坐湖心亭中，看到秋公子坐在轻纱后抚琴，看到公主支着额头望向轻纱后的目光他摇摇头，端起桌案上的酒杯，闭着眼，将传说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啧，味道不好，又酸又涩。

        那厢，燕安撑着额头听了一会儿，琴音美妙，湖上清凉，纱帐美人，只是这美人弹的是《问月》。

        这是芳菲院有名的清倌，燕安不想听这曲，不好驳斥美人面子。于是燕安拍了拍手，对红泥嘱咐道：“去找几个会跳舞的姑娘，再叫几个吹拉弹唱的乐师，来给秋山公子伴奏伴舞。”

        秋山手下一滞：“”那要他干什么？

        秋山是个高冷的清倌，他善解人意，温声细语，能与人聊诗词歌赋、理想抱负，甚至是家长里短。对于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六公主，他竟毫无用武之地。偏偏六公主一直看着他，好像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他一样。

        湖心亭不算大，但是因主人秋山喜静，素日孤寂冷清。

        只是红泥带来的舞伎乐师有男有女，一群人又唱又跳，搞得过年一样热热闹闹，说话基本听不见。秋山很想向公主提意见，可他总不能不顾风度地朝这位公主大喊吧！

        舞完一曲，秋山清咳两声，想要说话，谁知六公主根本不给他机会，只说了两句话：“赏。”待到舞伎乐师们欢天喜地地接赏，六公主又是一句：“再来一曲。”

        一曲完毕又是一曲，一直到黄昏傍晚，还有大堆新来的舞伎乐师们，前仆后继地候在湖心亭外的长廊上，等着六公主身边的侍女传召。只因六公主宽容大度，不挑错处，给的赏钱又多。这样好伺候的客人，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

        争取到表现机会的在亭中翩翩起舞，没争取到机会的跃跃欲试，一步步地试探底线。

        燕安身边已经倚了两个姑娘，后面一个男倌被杜子鹤挡着不得靠近。那两个姑娘体贴又温柔，一个喂糕点，一个喂葡萄酒，又是撒娇又是哄的，可意地让燕安一个女的都不忍心推开。

        其中一个名叫朱娘的姑娘尤其殷勤，声音动听，晃着燕安轻声说话的时候，像是羽毛落在心上。现下这羽毛正勾得她心痒痒，朱娘在她耳边娇声软语，说出的话却令燕安五雷轰顶。

        朱娘：“殿下，今晚留宿好不好~~朱娘的手艺不差的~~”

        燕安：“”是她理解的那个手艺吗？

        朱娘扣上了她的手，笑得无比娇羞：“殿下试试嘛~~滋味很不错的，男子太粗鲁了~~~”

        看来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手艺！

        燕安及时从头顶上拽了一根鸟毛，搁在朱娘手上，镇定地敷衍：“下次，下次一定。”

        杜子鹤说的不错，芳菲院果然人才济济。

        朱娘嘤咛一声，不满地指控：“殿下拒绝朱娘，是要留秋山公子侍寝嘛？”

        燕安还没回答，秋山高冷地应道：“秋山是清倌，从不留客人过夜！”

        谢谢你是个清倌。

        燕安连忙道：“本公主就是冲着秋山公子才来的，既然秋公子不愿”她想说就这么算了，身边朱娘突然扑在她怀里，声音激动又兴奋：“殿下，既然秋公子不愿意，朱娘留您过夜，您跟朱娘回去吧！”

        燕安被扑得一个哆嗦，忽觉身上视线又多了些，翩翩起舞的舞伎停了，有几个大胆的美貌小倌朝燕安抛媚眼：“公主殿下，弦歌也愿意服侍您！”

        “闻郎也愿意！”

        “沐郎也愿意！”

        “殿下看这里，月奴也愿意！”

        “快挑一个吧殿下！”

        “”

        燕安招架不住。

        她推不开怀里的朱娘，信手一指，指着酒意微醺的杜子鹤道：“他！他陪我过夜！”

        杜子鹤双眼一亮，似乎又回到了教坊司令众多小妖精们羡慕嫉妒恨的时刻，顶着四处忿忿的目光，坚定地答道：“殿下！子鹤一定会好好侍奉你的！”

        “哼~~”朱娘这一声，让燕安起了身鸡皮疙瘩，如果可以，她也想和美女姐姐在一起，问题是，她支楞不起来啊！

        为了平息众怒，燕安对红泥绿蚁招招手，“赏赏赏，都赏！”

        男男女女们发出欢呼。

        秋山看着这一幕，忍了再忍，心中不屑道：乌烟瘴气！

        月亮消失，太阳上来。燕安在芳菲院待了三天，浑浑噩噩，几乎醉生梦死。有一次脑子清醒，她从宿醉中醒来，跨过满地睡着的人，来到窗边吹风。

        她忽然就想起了原装的六公主。

        六公主的父母，一个是大周女帝，一个是大周丞相，两位都不是简单的人。六公主从小跟在他们身边，一定很早熟，什么事都看得清楚。她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沉溺酒色伪装自己、苟且求生呢？又是如何在一天天的伪装中，逐渐放纵沉迷呢？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和六公主一样，装着装着就翻车了？或许在某一次酒醉，或许红泥绿蚁放松警惕，她和某个青楼小倌滚了床单，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变成一滩烂泥。

        这真的是她想要做的富贵闲人吗？

        六公主迷恋上芳菲院小倌的事情，传遍了半个望京。就连六公主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在谈，说是前段时间还以为公主变好了，谁成想又是这个纨绔模样，甚至变本加厉，越来越不顾忌了。

        怀舟乘月回府，听到这话，没有任何表示。

        他今日外出，选了一批新的花种，还寻了几株藤蔓，打算种在荷夕院的架子上。最好是层层缠绕，严严实实地将木架的缝隙遮住，等到长成，就可以在下面乘凉了。

        带着小盘子走过长长的水上走廊，闻着一路的荷花香，饶有兴致地看着水中鱼儿跳出水面，再沉没下去。走到尽头，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两位大人，这么晚了，站在这里做什么？”他问的是窘迫站着的红泥绿蚁。

        二人面有尬色，挡在院门口，很为难的样子。

        怀舟朝二人行了一礼，他也不逼问，绕过她们继续走。走了没两步，又是一顿。

        院门口繁花似锦，茉莉、百合、兰花，甚至还有昙花，色彩鲜艳，在地上开了一大片。大到能躺两个人进去。

        怀舟静静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笑出声。蹲下来，对着花丛里躺着的燕安打招呼：“殿下，今晚是打算睡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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