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二日早，天还未亮，才听到内房有动静，老嬷嬷就来敲门，说是夫人让她带几句话。

        她也不拦着了，要想干什么都随她去吧！

        楚君叹气，显然娘亲还在气头上，才说出这种话来，她低头凝思，便去了雅院，正好见到要去前厅吃早食的薛夫人。

        妇人头戴金簪，富贵逼人，耳边一对翡翠耳环，走时微微晃动，外头是一件鹅黄对襟长衫，花纹都是用金线绣成，她虽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姑娘了，可仪态大方，气度不凡一众贵妇人中也算保养得宜了。

        身边的婢女早早知道夫人的习惯，先盛来一碗鸡汤，把上头漂着的那层油去了，等用汤勺搅得凉了些，才恭敬地端在薛夫人面前。

        一向傲慢惯的贵妇人连吃饭也傲慢得很，她舀起一勺鸡汤，才喝了两三口，便放了勺子，用锦帕拭嘴，婢女得了意，将碗端走送到后厨。

        送碗的小丫头看着那碗才喝了一两口的鸡汤心疼不已，“为了这碗鸡汤，可要我们半夜不睡慢慢熬煮出来的呢，现下只吃了两口便不吃了，可真是浪费。”

        “还有那老母鸡，我见都没见两眼，就被后厨那些老妈子分食了。”

        另一个小丫头咽了一口口水，迟疑道：“要不我们把这汤分了吧，反正夫人只喝了两口。”

        说完，她先喝了一口，待尝到那鲜美的滋味，只满足地叹气。

        楚君在旁小口小口用着食，薛夫人瞥她一眼，终于道：“我昨日想了一夜，你也大了，我不能事事都再管着了，以后要去哪里，想做什么，都由你看着办吧！”

        “娘……”楚君讪讪喊道。

        她一口气哽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终于放下筷子，大步离开。

        来到驿站前，少女脸色还没缓过来，见到楚琳打探的眼神才眯起双眼，一脸笑意拥着她上了马车，见木敏跟在后头，她扬扬眉，刻意多看了两眼这个木氏的有才之人。

        察觉到薛楚君今日的眼神较往日的疏忽不同，男人也看了她一眼，却只是一眼，便收了回去。寺外，男人不打算上去，“我一男子，贸然进寺多有不便，便在外头等你吧！”

        少女一笑，傲然看他：“西地的蛮子也晓得男女不便这等礼仪之事，倒也奇怪。”

        不怪楚君如此说，她经历过木氏屠城之事，至亲又被这些人掳掠而去，十几年才得归，尤其厌恶这些人，有时又听得人说这些蛮子不讲中原礼仪，兄弟死了便把其妻女瓜分，关系混乱，让人不耻。

        一旁的楚琳不晓得她今日说话怎么这般锋利，只皱眉摇了摇楚君的手：“不许胡说。”说完便是有些歉疚地看着木敏。

        木敏安抚地朝她笑笑，摊手道：“衣食足而知礼节，古离原是苦寒之地，我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如何讲这些道理，我做客人在长宁府待了数日，干脆也做一次主人，邀薛小姐一同去古离原领略西地边景如何？”

        楚君脸一红，又呛不过人，便拉着姐姐气哄哄进了寺。

        “我瞧这人邪门得很，姐姐你离他远点儿。”她在楚琳耳边悄悄说着楚琳的坏话。

        女人当她小孩子脾气，没有理会，只无奈摇了摇头。

        进了小寺，三面有佛像，顺着东边小径进去，便是后院，慎宁早就等着了。

        她今日自然是换了女装，青绿的长裙穿在身上，身量又高，如蒲苇一般柔韧，头上正配着合适的一支翠玉簪子，清雅淡然，再配上那不施粉黛的脸庞，便像是竹子成了精怪，变做美人来到人间游走一趟。

        “这寺里如何不见洒扫的僧人？”

        楚君笑道：“全云寺只是一个小寺，哪里比得上城中其他香火旺盛的大寺，人自然走光了，只有慎宁喜欢清净，便一人在此打扫，也能消磨些时光。”

        楚琳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姐妹二人说话间，慎宁先迎了过来，明亮的眼眸一下子变得细狭起来，这是她打量人一贯的样子，楚琳一愣，才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多年没见的邻家妹妹了。

        去时还是个头上扎着两团发髻的小丫头，今朝见面已然是个大姑娘了。

        白玉为面，容颜姣好，瞧她五官，江南女子的温婉柔和占了半分，男儿俊美疏朗又占了半分，看久了，竟有些雌雄莫辨之感。

        楚君拉着慎宁的手，细细打量着人：“这便是慎宁吧，小时不觉着你和常宁长得像，现下见了，才觉得果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了，眉毛，眼睛，哪里都是一一照样刻出来的。”

        她话才说完，两边的人各自看了对方一眼，虽看慎宁笑意不变，可楚君还是收到她的意思，小心翼翼说道：“姐姐，你见过常宁了？”

        楚琳摇摇头，笑道：“我去哪里见常宁，我是说现下慎宁的模样和常宁小时候一样。”

        嘘！少女舒了口气，还好没见过。

        慎宁挽着楚琳的手，把她牵到一旁，端茶送水，性子冷清的她难得多了点儿人气。

        早在马车上便听妹妹说她已和西北萧家结亲，丈夫却因战事一直未能来接她，只把人冷落在孤寺，楚琳惋惜地牵着慎宁的手揉了又揉，又想起她自小失了声，有苦也诉不出，更是心疼。

        “古寺寒凉，若是你觉着冷清，只管叫楚君来陪陪，反正她也无事。”

        “这次来看看你，也没带什么东西来，只有这条兔毛做成的小褂，是我自己缝的，再过不久天气凉了，你正好穿在里头。”

        楚君把那小褂拿了出来，慎宁看看那衣服，又看看楚琳，终于慢慢接了过来。

        她轻轻摸着柔软的兔毛，暖意上手，心却重重沉了下来。

        “我在……那边别得不会，倒是这针脚功夫熟了几成，等我这几日再做些暖手暖脖的，冬日你正好穿上。”

        楚君故作醋意，拉着她的手撒娇：“姐姐，你急什么啊，方正离立冬还远着呢，慢慢做就是了。”

        楚琳没有回她，一缕犹豫从眼中飘走没有痕迹。

        慎宁人静默的眸子里不起半点波澜，可谁又知道她心中沉浮，再与那双清澈的眸子相碰时，只如被火心灼烧，不敢再看。

        她们喝了茶，拜了佛，听了后山风吹竹林声，直到楚琳要告别了。

        趁着她最后在寺里拜佛的时间，楚君将人拉到一旁，附耳道：“木敏就在外头等着我姐姐，你不要送我们出去了。”

        慎宁满不在乎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慎宁亲自送她出来，楚琳亦是不肯放手，只拉着女人的手，笑道：“我在这寺里半日，却好像受佛光普照一年光阴，浑身清朗，若是……若是以后也有机会，我要多来。”

        “这寺又没有长脚，姐姐以后想来就是。”楚君把姐姐扶上了马车，看了慎宁一眼，却见她早已把眼神放到另一边去了，马车前头，站着的赫然是俊美的木敏，以往都爱笑脸示人的他这次难得收敛起神色，亦定定看着寺门前的人，眸光涌动，战意忽起。

        “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点上车？”楚君伸出头来喊道。

        木敏沉沉一眼，终于离开，未见到那站着的女子屈唇一笑，风华万里，是胜者才有的得意。

        果然，不出少女所料，赶车的木敏问道：“这小寺也实属孤零，我在外看了半天，也不见半个寺人进出。要知道，城里的那些可是香火鼎盛，信客不绝啊！”

        还不等楚琳慢慢解释，楚君先抢道：“这寺里只有我朋友一人在，诺，就是方才送我们出来的那个姑娘。”

        木敏不言，欲要等她多说，却见少女停在此处。

        不愿贸然多问，男人没再多说，等他快要了了这个心思时，又听车厢里的人慢慢说：“你不认识她，可应当认识她的丈夫吧？”

        楚琳听得心惊，连忙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乱讲。

        可楚君哪听得了，她早就见这木敏不爽了，日日像只跟屁虫跟着楚琳不说，她一说他不好的，姐姐都还要维护两句，现下难得占了优势，少女扬眉，慢声道：“她丈夫是漠北王世子萧云羡，漠北王你总知道吧，我听说你们木氏经常被王爷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

        赶车的人早就修养得要成佛了，不喜不怒，声色淡然：“那我知道是谁了，我有个侄子叫木芝，就是被萧云羡杀死的。”

        不过他的重点没有被转移，方才见这女子，只觉得眉眼十分眼熟，她又不同其他女子，看他的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厮杀，有血腥，还有敌视。

        忽起的战火让他不得不竖起心防，虽奇怪，却也明白定是自己没有参透其中道理，现下听楚君此言，莫非因她丈夫是萧家的人才这般敌视自己，毕竟西北木氏萧氏相战数十年，双方死伤无数，至亲亦在其中，早已仇视多年。

        可还是奇怪，他没有想通关卡，直到马车停在闻宣驿前，一合塔使者上来，说是合塔送信来，他们该回去了。

        木敏暗自叹气，即便知道总有一别，可分离的日子真的就这么快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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