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这天晚上萧云羡却是怎么也没睡着，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合塔人会夜袭一事上，却不肯承认自己总是想着易常宁的那句话上。

        “你……守不了！”

        男人越想越气，可也知道自己气愤的原因其实是“不敌”罢了，若是早些年就把这些野蛮子统统打跑，如今哪需要受这些气。

        明明西边和北边都有战事，可大齐的老百姓只喜欢驻守北地的易长宁和北军，每次凯旋而归时百姓们夹道欢迎，呼声热烈，可对西边的萧家军就不是如此了，在百姓眼中，他们只会带来战败的消息，只会一次次倒在敌人的铁蹄下，让皇上割城送钱，钱从哪里来，当然是一次次的征税，搜刮民脂民膏，前些年最严重的时候，百姓们随地如厕都要上交“占地钱”，是以信安的百姓尤为不喜西北军。

        可无数个深夜，萧云羡都在问自己究竟是什么才造成今日之局面的？

        父亲萧连去是大齐异姓王，镇守西北二十余年，在合塔人一族出现后，曾上书皇帝，希望将其纳入西北，不致于四处流离，方可管辖。

        可先皇不管，呵斥他故弄玄虚，不过是想要朝廷多给些兵马粮草，再加上合塔人多在古离原活动，那里不是漠北王的管辖范围，所以此事也就作罢。

        后来，合塔人慢慢多了起来，在漠北王被皇帝派来的监军架空势力的五年里，这些外族慢慢壮大，甚至扩大到了西北活动。

        新首领木凉从古离原起朝东边打来，战争陆陆续续打响，可守古离原的不过是些从其他地方流放来的人，不懂战术，身残体弱，哪里奈何得了木凉。

        后来北梁南下攻打，边境危机四起，先皇几次割城送钱安抚木凉，集中精力攻打北梁，未成想木凉毁约，趁着长宁府无兵守备时，竟一路攻来，一直打进长宁府，还放火烧了高阳陵，那可是大齐先帝和皇后的陵墓啊。

        此事过后，先皇自知无颜面对列祖列总，气急而亡，太子严丰继位，他见识了合塔人的凶残，便撤走了监管漠北王的监军，还权于他，又让其收拾这些烂摊子去！

        漠北王萧连去虽然恼恨先帝昏庸，酿成大祸，可为了保家卫国，还是提枪上阵，连连打退合塔人，将其赶出了古离原！

        可惜，新登基的皇帝也是个注意不定的，在萧连去大胜将至，木凉写了封信，说是愿意归还西北五城，还要向皇上称臣！

        新帝为了彰显自己博大胸怀，当下同意了木凉的请求，可萧连去如何能相信这些狗屁话，当下还要去打，即便皇帝连下金牌，他也不管。

        见萧连去不听自己的话，新皇气急，朝中有奸臣说是萧家要造反，皇帝听了，便停了对西北的粮草兵马供给，萧连去无可奈何，只得停战。

        为了防止萧连去再去攻打合塔人，皇帝命他速回西北，无诏不得在西境逗留！

        停战的这几年里，那野心勃勃的木氏继续壮大，接连找借口与驻扎在西地的萧家军产生纠纷，后来木凉死了，他的儿子木炎撕毁条约，再次攻打边境，原本归还到手的五城又被敌人夺走。新皇无奈，因齐国一向重文轻武，满朝找不出个能打的来，只得下诏让萧连去出山，再此攻打合塔人。

        可朝中有不少主和派，他们以北地边防更重，不得分散兵力为由阻止皇帝派兵攻打木氏，几番上奏后，皇帝又缓了心思，直到炎穿过古离原，一直打到了流昹滩来，他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因为与木氏作战，萧连去一身都是病，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左手，只能回西北王府暂且修养，由世子萧云羡带兵抵抗。

        想到这些破烂事，萧云羡轻声骂了一句娘的，简单事情复杂化，复杂事情简单化，严家的皇帝做事风格都这样的吗？

        流昹滩他守定了，他不止要守住流昹滩，还要一举拿下木炎，将这些人赶出大齐这片土地！

        天还未亮时男人就起来了，他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嘴巴因为呵欠张得很大，飞进两只苍蝇不成问题。

        他正打呵欠时，前面帐篷里也慢慢走处一个人来，男人雄浑的眉毛扬了扬，奇怪，明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怎么只要易长宁出现，他就这么奇怪不自然呢！

        富贵出身的公子即便在战场杀厮杀多年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儒雅有礼，俊美的男子一手调了调护腕，轻轻点头示意。

        萧云羡也点了点头，主人的当家气概又弱了许多。

        “易将军还不回去？要是北地又起乱事，我大齐两头受难可就不好了！”

        易常宁依旧面无表情，可再冰冷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尤其是他敛眸那一瞬间，能激起多少的桃花水来。

        “只要我还活着，北梁绝不敢南下！”他好像不喜欢说话，即便要说，也只是段短几句，简单明了。

        萧云羡气哽，他刚刚说北地“又起乱事”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嘲讽北地管辖混乱，可现下易常宁这么一说，他一想，果然，自从这小子去了北地后，北梁无人再敢来犯。

        娘的，想想真是这个理!

        比起北地，他们西北和合塔人打了接近二十年，是不是太窝囊了！

        萧云羡生怕自己再被气死，只说自己要先填肚子了，为了显示自己主人风范，他嘴欠，邀请易常宁一同去吃早食。

        风度翩翩的儒将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先走在了前头，留着男人再后看着，过了一会儿，才大步跟上。

        萧云羡从小长在军中，虽说贵为世子，可从不把这层身份当回事，吃饭、睡觉、洗澡都和战士们一样，同吃同住，和将士们打成一片。

        他的早食，不过也是分得三个馒头和一些咸菜罢了，男人抬着碗，找了处空地坐着，拿起一个馒头就要大口吃着。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站在一边的易常宁，少年将军也抬着碗，可却没有吃，萧云羡竟从他身上看出一丝茫然窘迫来。

        男人拍了拍身侧的空地，道：“愣着干什么，来这里坐！”

        易常宁看向他，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快要冷掉的馒头，终于缓缓过来，只是却没有像萧云羡那样随地而坐，而是站在一旁，拿出一个馒头慢慢啃着。

        萧云羡蹙眉，心想，这是什么怪脾气，在沙场上经历腥风血雨的人还会嫌弃坐在地上脏。

        易常宁能感受到萧云羡异样的眼光，可他只能生生站着，实在做不出蹲在地上吃东西的样子，以前最狼狈的时候，他都尽力保持着身上的风度，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了。

        男人两三口就解决了一个馒头，等最后一口咸菜下肚后，他满足地舒了口气，能吃饱肚子，睡个安稳觉，对他来说就是人生美事了。

        一旁的易常宁才吃完一个馒头，他不像别人一样吃得快，而是一口一口的，嘴巴从来没有张开过，萧云羡杵着脸蹲在地上看着他，好像在欣赏一副画作，人长得好看也就算了，也吃饭都这么好看。

        少年将军的左边有朝阳升起，也只露出一点儿头顶，可足以照亮大地，萧云羡看着这美好的画面，开始向往战争结束的生活了。

        等战事结束，他要找一个这般明朗的清晨，坐在屋檐下的小木桌上，斯文悠闲地喝上一盏羊乳，再悠悠哉哉撕着大饼，泡在羊汤里，一口一口地吃上半个时辰来。

        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连吃块肉都觉得如此艰难。

        才吃完两个馒头易常宁就不想吃了，即便粮食充足，沙场上也不能浪费一颗粮食，他交给属下，告诉他中午时热了热再拿来给他吃。

        萧云羡蹙眉：“你吃这么点，有力气打战吗？”

        易常宁道：“我从来胃口不大。”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说完后人就匆匆离开了，可站在身后的男人一句“像个娘们似的”还是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派去侦察的士兵回来后报告，木炎那里一直没有动静，士兵们没有要集合的样子。

        “是不是他们知道易将军在流昹滩，所以才不敢来打？”

        小兵目光灼灼地看着萧云羡，男人一下子黑了脸：“多嘴！还不快再去打探！”

        易常宁安稳如山站在沙盘前，他死死盯着流昹滩，说道：“他们最快今夜就会发动攻击，木炎要在五日内拿下流昹滩。”

        “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脸肯定的样子让萧云羡有些疑惑，为何会觉得木炎会在五日里拿下流昹滩，前些日子他要是能赢早就赢了，何必等到现在。

        “流昹滩……很特殊，靠兵力靠谋略是不行的。”

        “那要靠什么？”

        少年将军眼睛眨也不眨：“靠天意！”

        他一直看着沙盘，好像能透过这些布置好的地方看穿大山大河，看到滚滚黄沙下埋葬的枯骨和干尸，看到已经成锈的刀枪弓箭……

        这片土地不可守也不可攻，它是上天的地盘，谁都不可以占领，要是有人生出据为已有的心思，势必要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死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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