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血溅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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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友珪一时忍俊不禁,他完全没有想到神威军兵临城下,素来贪生怕死的赵王竟然指桑骂槐,好似刻意激怒自己一般,他心下暗道:“或许李熔故作强势,是让本王知难而退,简直可笑!神威军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怎会畏惧一座小小的赵州城?”
于是大笑道:“哼哼……本王闲游于此,本欲领略赵州的风土人情,只是天下未稳,大梁江山亦是风雨飘摇,所以神威军护佑于侧,又是有何不可呢,赵王实是多虑了。”
阴风徐来,却是刮面如刀,李熔不禁打了个寒颤,竟似变得冷静了许多,他怔怔的望着朱友珪狡黠的面孔,感受到郢王无害的笑容中,蕴藏的那颗莫测而又昭然若揭的勃勃野心,他不由得又是一个寒颤,怒道:“庙小无僧凭风扫,天高有佛以月灯,赵州蚍蜉之地,容不下神威军数万之众,郢王还是请回罢!”
朱友珪微笑着,眼中流露出极不相称的暴戾,“本王欲求之物、甚至是欲求之事,未有不得、不达之时,小小的一座赵州城,还不够将士的封刀之血,赵王就不怕人头不保,仍是落个叛军的骂名吗?”
“莫要以为本王当真怕了神威军,赵州府兵数千,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足可与神威神策势均力敌!”李熔在府兵的簇拥下伫立着,乍看去显得笃定沉稳,好似在以静默的姿态暗示着不能言明的一切焦虑,他接着道:“小王绝不相信郢王胆敢妄动刀兵,都是些自家兵马,相煎何急?若是你我两军对垒,晋军李克用必会趁机来犯,一路上摧枯拉朽直抵开封,郢王啊郢王,就算你有十个脑袋都砍了,也是难辞其咎啊!”
“休得胡言,李克用焉有此能?意欲复唐之乱党,早晚都是父皇的刀下之鬼!”朱友珪神色间流露出莫名的淡然,收去笑容的脸,竟也会如此的阴森可怖,“本王今日就是要入了这蚍蜉之地,尔等宵小能奈我何?”
郢王话已至此,一切都变的不再重要了,天地间仿佛只剩李熔一人,他在心中盘算着:“朱友珪言辞闪烁,必是为了攻城而来,若是开了城门,我还焉有命在?”李熔心念及此,便带着必死的决心高声喝道:“小王早已言明了利弊关系,郢王若是执迷不悟,也只能在战场上见个真招,小王倒要看看神威军是否浪得虚名!”
他一语未毕,城楼上霎时排满了乌泱泱的人群,众人弯弓搭箭,蓄势待发,此等磅礴的气势,纵使是飞蛾也会被穿成了肉筛。
“王爷奉旨行事,名正言顺,为何还不不表明来意,免得大动干戈啊。”冯延谔行到军前,护在郢王身侧,钢盔中辨不清轮廓的五官隐藏在疮疤之下,显得暗沉而浓烈。
“赵王的府兵皆是大寒索裘、渴而掘井之徒,怎能与神威军相提并论呢?”朱友珪双眸含笑,杀机终是隐藏在琉璃般的光彩间,被粉饰殆尽,“冯将军还在等什么,所谓擒贼先擒王,想要不动刀兵,还要看冯将军的身手了!父皇再三叮嘱过不可伤人性命,本王又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要了李熔的首级呢?本王只是想让赵王随军走上一程,如此而已。”
冯延谔知道郢王话中有话,他只是微微点头,眉宇间含着煞气,拱手道:“末将领命!”冯延谔话音未落,立时策马扬鞭,直奔赵州城门飞奔而去。
李熔大惊失色,他知道冯延谔武艺超群,于万马军中取上将头颅尤似探囊取物一般,于是大手一挥,高呼道:“放箭,快……快放箭,都在傻站着什么,都死了不成?”
将士们虽为李熔的府兵,但归根结底还是大梁的子民,面对郢王与浩荡的神威军,这羽箭是怎么也发不出去。
“圣上没有立储,郢王很有可能就是日后的太子啊,这箭要是射了出去,可就是谋逆之罪了!”
“老子当兵就是为了养家糊口,若是被圣上诛了九族,还当什么兵、报什么国,这样的黑锅老子可不背!”
众人议论着,焦虑着,竟是齐齐的将弓箭收了回去,但仍是有人松了弓弦,只听得嗖嗖声响,百余箭已然落于城下。
零散的箭芒伴随着狂风点洒下来,正中冯延谔胯下的枣红战马,战马一声长啸,摔入了黄沙与人骨之间,马血将人骨描摹出了轮廓,仿佛炼狱与人间咫尺之隔。
李熔抽出佩剑,刺入了身侧府兵的后心,男子只觉得后心一凉,已是瘫软在血泊之中。
鲜血就这样溅洒在脸上,显得狰狞异常,李熔早已喊破了喉咙,但仍是高呼道:“白养你们了,快……快放箭,提箭不发者,斩!”
将士们回首看着李熔急得发紫的面孔,和眉眼间滴落的段段猩红,不由得沉默了许久,谁知冯延谔早已踏着马镫,飞上了城郭。
城楼上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却看得冯延谔紧紧的扣住李熔左肩,宝刀顺势架于咽喉,“赵州的府兵都比你这糊涂王爷明白事理,赵王还有什么话尽早说了吧,莫要到了黄泉再与鬼差唠叨个没完。”
冯延谔嘴角不经意的上扬,使得满脸的疮疤堆叠在一起,如同墓穴里爬出的僵冷尸骸一般,而身前的李熔浑身颤个不停,几次瘫软皆被冯延谔提了起来。
李熔忽然感到胯下微热,已是吓得尿了出来,急道:“不要……不要杀我,小王……不,小……小的这就开城,只求将军能饶我一条贱命呐!”
“饶你并不难,那要看王爷怎么表现了!”冯延谔虽是立于城上的“剑林”之中,但他双眸炽烈如火,摧枯拉朽的直焚心底,纵使府兵将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终是无有一人胆敢近前半步。
吹打在城门上的细碎砂砾,仿佛化为了战阵上厮杀般的喧嚣,李熔吓得色如死灰,遥见府兵直愣愣的杵在那里,动也不动,于是高呼道:“还不打开城门,怎能让郢王在大风里久候呢?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将士们被骂得如梦初醒,立时击鼓为号,两侧同时转动了绞盘,只听得“哗啦哗啦”的铁索摩擦声响,城门应声而开。
“赵王莫要担心,冯某不会伤你性命,只是郢王要你陪他走上一遭,也算是美差一件了。”望不见底的双眸如同一潭深水,直淹得众人无处喘息,冯延谔环顾四周,目力所及之处尽是战栗之音,将士们畏首畏尾的,仿佛见到了极为可怕之物,不多时便已在城楼上让出了一条生路。
“去……去哪里?”李熔仍是惊魂未定,余光瞥见刀口离自己愈来愈近,近得就连颈项微微的颤动都可以渗出血来,“郢王何不早说,真是……真是吓煞我也!”
“希望王爷不要耍什么花招,我知道王爷不想体验人头落地的感觉,只要冯某的刀够快,王爷还能在地上欣赏到自己战栗的身体,那种感觉如非亲身经历,又怎能道出诸多乐趣呢?”冯延谔阴笑道:“哼哼……王爷莫要紧张,一切仍有缓和的余地,只要王爷能在无人通禀的前提下带领神威军进入刺史府,并能以好言相劝令赵博渊交出鸿羽的话,便算你将功补过了。”
李熔听得糊涂,他怎知鸿羽是为何物,只能连连应允,未及多想,便已随着冯延谔下了城郭。
方才的擂鼓开城,已是向百姓发出了讯息,但见城内门房紧闭,街巷更是无有人烟,整个古城阴冷凄清,显得过于萧条了,神威军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涌入了赵州城,并在李熔的带领下行至一座拱桥旁。
拱桥横跨在洨河上,望之如月出云,细看似长虹饮涧,朱友珪骑着战马踏上了石桥,即便赵州城内阴森诡异,但桥下依旧是碧波荡漾,洨河两侧更是绿草如茵,美得如诗如画。
朱友珪望着赵王的方向,不禁问道:“此桥气势磅礴,造型更是独特新颖,可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桥?”
李熔回首之际,已是满脸的殷勤,“没错,此桥正是赵州桥,始建于隋朝,逾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郢王请看,过了这座石桥,便是刺史的府邸了。”
朱友珪微微颔首,他一马当先来至府前,遥见白墙上提着“官舍似堑,戒备森严,闲人勿闯,擅入者亡”的字样,字迹是以浓墨沾染了香料所书,略显清秀,应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哼哼……好大的口气!”朱友珪满脸的鄙夷神色,他翻身下了战马,忽见当中一处朱红大门闭得死死的,上面“刺史府”三个大字明晃晃、金亮亮,显得煞是威严。
冯延谔一声令下,神威军已是将刺史府围得水泄不通,众人暗伏于角落,惟独留出了门口的一方空地,乍一看去,仍是一处死寂的空巷。
李熔抬手拉动了金漆兽面锡环,轻叩着朱门,“当当当”,不多时,一个小童模样的少年开了府门,就这样探出头来,望着李熔身后的二人,一脸的稚嫩神色,询问道:“你们是?”
“已经都长这么大了,岁月不饶人啊!”李熔抚摸着少年的脑袋,显得极是熟稔亲昵,“速速告诉你家主子,郢王奉旨巡查,让其出门迎客!”
小童看到李熔头上斑白的发,和他脸上并未风干的血渍,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颔首,遂关紧府门一路小跑的冲进了内堂,急道:“老……老爷,门外有人巡查,说是奉旨前来。”
阳光丝丝缕缕如同细雨般滴落在内堂之中,洒遍每一个被岁月尘封的角落,赵博渊正坐在几案前缀饮着香茗,忽听到小童的话语不由得心下一慌,他连忙放下茶具,口中呢喃着:“奉旨前来?难道……难道是为了盐帮之事,这……这可如何是好?”
元风眼波流转,附耳小声道:“朝廷也真是够闲的,三番几次的派人督促此事,不就是闹点匪患吗,这个年头哪天不死人?是官三分贪,钩不钩得住钦差的心,那得看老爷给的好处深不深了。”
“元风所言甚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在这个吃不饱的年月里。”赵博渊抚须长笑,满不在乎地对着小童摆了摆手,接着道:“来就来了,慌什么,打发他们先去赵州最好的客栈住着,老爷我稍后再去拜访。”
小童瞪大了双目,直听得傻了,哆哆嗦嗦的跟了一句,“是……是赵王和郢王,两位王爷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小童话音未落,赵博渊只觉得一阵恍惚,吓得差点背过了气,怒道:“糊涂啊,何不早说?快……快,快把两位王爷请进来,好茶好酒的伺候着,不,还是本官亲自去罢!”
赵博渊整肃衣衫,随着小童踱出门外,他见李熔神色慌乱,白发下一脸的血腥气,赵博渊一时未及多想,只当李熔平乱之故,于是拱手笑道:“下官见过王爷。”
他微微举头,遥见不远处的黑面男子雄躯笔挺,满脸的疮疤尽数隐遁在钢盔之内,而身旁着了黑甲的男子目光桀骜,一派轩昂器宇彰显着贵族风范,想来必是朱温第三子,郢王朱友珪了,赵博渊心念及此,高声道:“郢王一向可好?下官见过两位王爷。”
朱友珪微笑着,无害的脸上流露出暗藏的暴戾,“刺史何必如此客气,是本王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来来来,王爷里面请,我们到偏厅一叙!”赵博渊转身之际,朱红大门蓦地敞开,现出了一座幽深的府邸,只见府内尽是手持长枪、短棍的府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逡巡来去,阵法之严整,显是训练有素。
冯廷谔看到此等阵仗,已对赵博渊有了些许敬意,拱手道:“府兵的阵法严明有序,兵刃多而不乱,长短仍有个照应,冯某甚是佩服啊,想不到刺史也是个带兵的好手!”
赵博渊听到他自称冯某,想来此人必是神威军统军冯延谔了,难道郢王此来另有所图?他心道不妙,嘴上仍是笑着:“原来是冯将军,下官如雷贯耳,这行军打仗赵某是一窍不通,都是贱内训导有方,才有今日之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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