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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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黑云蔽日北风呼啸,满天的风雪吹得山河变色,今天却是碧空如洗的一个大晴天。靳大柱心里搁着事儿,踹了儿子两脚后还不解气,闷闷不乐地出了门,往邻村王大哑巴家去,准备商量推掉婚事的事情。
苗庄村又叫苗家寨,现代人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寨”是个什么东西,在大多人的概念中,“寨”应该就是指某个小村落,或者哪个盘山而建的贼窝子。
但是在古代,凡是能够称作“寨”的地方,都是十里八乡最了不得的存在。
古代最有名的寨子非隋末的“瓦岗寨”莫属了,以李密为首的起义军以瓦岗寨为中心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起义斗争,隋唐英雄传的故事最初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瓦岗寨居山而建,前山后水,龙盘虎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隋唐英雄们以此为据点,可挡千军万马之力。苗家寨地处平原,防守全靠周围高高的土墙,千军万马抵挡不了,百八十个流匪抵挡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自打苗家庄这寨子建成以来,百十年间,凡是遭遇乱匪流寇来袭,四邻八乡的村民都扶老携幼的都往苗家寨避难,苗家寨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素来是善良不过的,凡是来避难的乡里乡亲都是来者不拒不说,还要安排避难的乡亲在家里吃住。
因此在这方圆百里内,说起苗家庄的人,没有不称赞的,尤其是苗家庄的靳大柱,以前在镖局做镖师,交友广阔又有豪侠之气,武功高强又爱打抱不平,见过他的人都佩服他,说他是梁山好汉一样的人物。
所以靳大柱在这十里八乡还算有些面子,素日里也是说一不二、诚实守信的一条汉子,平日里总爱教导儿子:“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吐沫一口钉!说了话做不到就是个没卵蛋的!不是男人!”
话虽是如此说,但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摆在这里,就算是做个没卵蛋的,被人戳脊梁骨,我也得去退这个亲!
没有为了老子的面子就得牺牲女儿终生幸福的道理!靳大柱在心里暗暗想,只是这腿儿还是迈不动,跟灌铅一样沉,平时龙行虎步的他此时走起路来慢慢吞吞的,就是迈不动!
之前已经亲口答应下来的婚事现在要悔去,就好像一口吐沫吐在地上,现在要捡起来混着土坷垃咽回去一样,靳大柱长叹一口气,指着高高在上的老天骂了句:
“娘了吧子的,贼老天害人!存心不让人活命!老子偏要跟你作对,就算是再难再累,也他ma要闯出条路来!”
顶着一路风沙向前行进,约摸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等村落的房子快要在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候,靳大柱才走到了苗家酒馆附近。
苗家酒馆大门紧闭,想来今天不开张,只有旁边的一扇窗子开着,苗家唯一的儿子宗才正敲着算盘查账,不时地抬头看看窗外一望无际的雪景,白雪如同棉被一样盖在空旷的田野上,俗语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希望来年是个好光景,宗才看着这两天干干净净的账面想。
苗家庄地势平坦,站在平坦的田野上极目远眺,洁白无暇的雪毯上,一条灰色的小路蜿蜒其间,隔着老远,眼神儿好的宗才就看见自己未来的老丈人袖着手走了过来,却没有进门的意思,直接走远了,宗才连忙出门去追。
“靳大伯,靳大伯!”隔着猛烈的北风,宗才的叫喊声被风吹的支离破碎,听不清楚。
靳大柱心里有事儿,却不能不理女婿,转身问道:“怎么追出来了?连店面都没开张?是家里有事儿?”
宗才喘着粗气,递给靳大柱一个酒葫芦,语气轻快地说:“是喜事呢!昨日姥姥家来信儿,说前些年去关外的大舅舅回来了,挣了不少钱,在关外开了家店铺,现在想接姥姥姥爷去关外享享清福。俺爹俺娘可有好几年没见过我那大舅了,这不一接到信儿,今天都去舅舅家了,留我一个人看家。”
靳大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毫不客气地接了酒来,一口闷了大半,温热的酒气滚过喉咙,才感觉周身的凉气被赶走了些,他不由赞到:
“好酒!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喝了不少酒,但还是你们老苗家自酿的干炸高粱烧最是甘冽醇厚!可惜呀,就是有些少了,不够喝呀!”靳大柱又喝了一口,摇着空葫芦叹息。
宗才笑笑,右手往怀里一掏,又拿出个个子更大的酒葫芦,他晃了晃手中的葫芦,对靳大柱说:“靳大伯,你看这是啥!”
靳大柱接过酒葫芦,热腾腾的还带着宗才的体温,他心里一暖,使劲儿拍了拍宗才的瘦弱的肩膀,说:“你这小子,就是鬼灵精!得了,就冲你这壶酒,我这一趟就跑的不冤枉!”
宗才被靳大柱的神力拍了个踉跄,依旧笑嘻嘻的说:“您是云裳的爹,就是我的爹,我们家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招待您的,只是这酒却管够!就是靳大伯,瞧这风大的,吹的沙石乱飞,刮得人脸生疼,这么大冷天的,您往哪去?也捎带上我吧!”
要往哪去?靳家正房里,正在推着纺车,咣当咣当织布的邱娘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王家势大,三代以前就靠做生意发了家,此后就以耕读传家,这方圆百里大多种的都是王家的地。
到王大哑巴父亲这一辈儿更是争气,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虽然此后屡试不第,在科举上再无进益,但是靠家中钱财还是捐了个七品的顶戴花翎。
尽管捐官为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们不齿,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职权,但是仅仅见官员不跪这一项在这周围都是白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群中,已经是鹤立鸡群,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了。
更别说王大哑巴父亲还很会钻营,仗着家中钱财和乡里族望护持,济宁每一任县官只要想坐得稳都得和他打好关系,前几年还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给县城孙状元的儿子做小妾,王家的在这小小的县城里更是如日中天,无人敢惹。
自家人知自家事,邱娘知道丈夫虽然有些蛮力,但是要和王家走对无疑是螳臂当车,徒惹笑话罢了。要是惹怒了王家,他们靳家人在这儿苗家庄可真是无立锥之地了!
眼看日头过了中天,丈夫还没有回来,邱娘更加着急了,心里如同挂了十几桶水一般,七上八下的,还是不放心,纺线都断了好几回了。
云裳坐在一旁飞针走线地绣着通红的嫁衣,看到母亲又弄断了纺线,她抿了抿嘴,犹豫着说:“娘,爹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要不我出去找找吧!”
邱娘停下手里的动作,捶了捶腰,沉声说:“你爹都搞不定的事情,你去有什么用?还是去你怀勇叔家看看吧,让他过来一趟,我们商量商量。”
“哎。”云裳顺从地应了,麻溜的从炕上下来,不小心碰醒了吃饱喝足还在酣睡的云雀,她晕晕乎乎地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看到姐姐正在穿鞋,马上急了,问道:“姐,你去哪?怎么不带我?”
云裳摸了摸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说:“姐要去你怜英姐姐家有事儿呢!你在家呆着吧,别出去淘气了!外面冷着呢!可冻人了!”
“我也去,我也去,带上我!”云雀咕噜噜地从床上滚下来,把被窝里藏好的糖豆带的掉了几颗。
“你去干什么?”云裳不耐烦带她。
“我去听怜英姐姐唱戏呀!她唱戏可好听了!”云裳脆声说,小小翼翼地把糖豆在怀里揣好,跟着姐姐出去了。
“云雀儿,你哪来这么多糖豆?”邱娘高声问。
云雀已经跟着姐姐跑出了房门,还唱着从怜英那里学来的唱词,稚嫩的嗓音唱着深沉的戏词,颇有些滑稽的《四郎探母》从院子里传进来:“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啊……啊……”
邱娘哭笑不得,转头对顾敏说:“敏娘你给云雀儿这么多糖干什么?她啊,狗窝里藏不住剩馍,给她多少也不够吃的!”
顾敏看了看还在专注的看书,丝毫没有跑神儿的少卿,说:“本来就是给少卿买的,他也不吃……”
自从接到任务,顾敏就仔细研究了各种育儿攻略,空间里,糖豆儿、玩具都一应俱全,自认为收买个小孩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哪里想到竟然会碰见这么个书呆子!
邱娘看少卿专注地看着书,沉静坚毅的侧脸,眼神儿飘忽起来,依稀从那相似的侧脸中看到了自己哥哥的样子,也是这么的专注、沉静。
哥哥曾是是他们家最大的骄傲,是她最大的靠山,不管再大的困难,只要有哥哥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他像一座山一样稳重,又像水一样幽深。
当他那墨玉一样美丽幽深的眸子看向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人,他从来不发怒,但没有人会觉得他好欺负,这是与生俱来的威严,更是世事洞明的渊博。
“要是我哥还活着该多好呀!”邱娘低语,眼睛一酸,千种心酸万种苦闷都化成一句低低的叹息。
顾敏听了,也是思绪万千,她还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少卿的父亲,对她而言他只不过是一个任务对象的父亲罢了,去世的人对她完成任务没有任何帮助,但是在此时,此地,看到一个如此惊才绝艳的天才,顾敏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伟大的父亲,才能教出一个这样伟大的孩子呢?
她又何德何能能够接手这样一个孩子?顾敏第一次觉得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乎能否拥有空间主权的任务,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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