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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三节 混战


两个时辰后,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才得到消息,匆匆派人赶到现场。只不过,打架闹事的玄火军士卒早已离开,只留下遍地血污,还有几十个躺在冰水污泥里痛苦呻吟,惨叫连天的宣家族人。

        礼部侍郎宣光静得听消息,骑着快马一路冲来。身后跟着多达数百人闻讯而来的宣家族亲,以及临时带上的护卫和家仆。

        京师衙役们把现场保护得很好,没有半个闲杂人等能够越过警戒线。地上虽然到处都是泥水和脚印,却也不难分辨出伤者模样。宣光静刚走了几步,就看到斜靠在一块大石头旁边的儿子宣俊德。

        那,那是我的儿子。

        那也不是我的儿子。

        之所以产生这种混乱的思维,是因为宣光静实在无法把眼前奄奄一息的宣俊德与脑海中风度翩翩的儿子联系起来。那张脸,准确地说应该是那颗脑袋,的确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宣俊德的手脚四肢呢?为什么变得一片扁平,拧成了麻花?

        玄火军士卒打人的技巧精妙无比。首先动手的都是军官,他们封住了宣家族人的身体穴道,使血液不至于流失太多。然后,才放任士兵们一拥而上。杨虎对付宣俊德也是如此。尽管手脚尽废经脉尽断,宣俊德却没有流太多血,不会因为失血致死。不过,杨虎那厮的确心狠手辣,他生生废掉了宣俊德的丹田气海。即便日后手脚四肢伤势痊愈,也永远无法修炼道术。

        杨虎牢牢记得表哥杨天鸿说过的话:“下手要狠!要准!要稳!虽是打人,却绝对不容留有半分余地。废了他的丹田,让他永远变成爬虫。让他从此以后看见你就绕着走,让他看到你就觉得恐惧,觉得自卑。”

        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人理解起来也有分别。杨虎不明白为什么打完之后会让那个人觉得自卑?他凭着自己独特的理解方式,抡起拳头朝着宣俊德双腿中间的生殖器狠狠砸了几下。说实在的,根本没有鸡蛋被砸碎的破裂感。更像是怀孕期雌鱼从水里捞起来被砸爆肚皮的触摸感。等到宣光静赶来,用颤抖双手慢慢掀起儿子破烂不堪棉裤的时候。发现整个生殖器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就跟菜市场上屠户用暴风骤雨快刀剁成的肉酱差不多。

        “谁干的?”

        宣光静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充满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暴怒:“究竟是谁干的?”

        尽管气若游丝,无法动弹,然而开口说话这点力气宣俊德还是有的:“广平候杨家,杨虎。”

        停顿了一下,宣俊德又很是艰难地补充一句:“还有玄火军,杨天鸿。”

        聪明人很容易看穿事实真相。躺在冰冷的泥水里泡了两个多时辰。宣光静有充足的时间想清楚事情前后经过。是的,起因的确是自己首先动怒,抽了过路的玄火军士卒一鞭子。然而,那些丘八的举动实在过分,也令人生疑。都说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为何玄火军偏偏要占据大路中间?就算是在出操,他们溅起的泥水也未免太多了,简直有故意之嫌。

        是的,就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惹恼自己,或者是结伴同游的某个宣家族人。只要彼此之间起了纠纷。事情就会变得对玄火军有利方面继续下去。宣俊德想得很是透彻,无论是哪位族人遇到了麻烦,自己必定会上前帮衬。嘴巴上随便说说就能过去的事情。瞬间就会演变成暴力冲突。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或者干脆就是整个宣家。说起来,杨虎的事情恐怕只是一根导火索,杨天鸿也许早就想要对付宣家。

        事情其实没有宣俊德想象的那么复杂。杨天鸿就是为了表弟杨虎出这口恶气。自从父亲过世以后,杨家已经从顶级勋贵圈子里沦落下来。之前盛鑫赌坊的人之所以胆敢拿着伪造文书****讨要银钱,就是最好的例子。人人都以为杨家已经没落,人人都想要踩上一脚,若是不拿出些雷霆暴烈手段,恐怕谁都会觉得杨家人好欺负。阿猫阿狗也会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

        宣光静的想法没有儿子那么长远。他现在脑子里的念头除了愤怒还是愤怒。身为宣家长子,宣俊德无疑已经废了。尤其是生殖器一片稀烂。已经丧失了身为男人的最基本能力。不管是谁下得如此狠手,都跟要自己宣家断子绝孙没什么区别。

        广平候杨荣是个土埋半截的老杂种。

        至于杨虎。宣光静送儿子去国子监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那是个痴肥呆傻的家伙,很胖,应该有点儿力气。可若要说到把宣俊德硬生生打成残废,宣光静却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家的事情自己清楚,宣俊德被修士仙师看中,收为门徒。若不是因为这个长子聪明伶俐,舍不得放他前往宗门学艺,宣光静也不会把宣俊德一直留在身边。区区一个杨虎,怎么可能是我儿子的对手?

        宣俊德受伤极重,说了几句话就晕阙过去。他原本就是凭借一股气撑到现在,为的就是让父亲亲口听到自己说出仇人姓名。现在救兵已至,高高提起的心也终于落到实处。失去了精神支撑,整个人瞬间变得松懈下来,虽说不至于死去,却也要在床榻上躺上几天才能清醒。

        几十个重伤之人被搀扶起来,有的陷入昏迷,有的奄奄一息。伤口虽不致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宣家族人都已废了,只能在椅子或者床上度过下半生。

        各种咬牙切齿的声音,纷纷从宣光静周围冒了出来。

        “叔公,你要为我那侄儿做主啊!两条腿生生被打断了,杨家人如此狠心,连个十来岁的娃娃也下得了手。”

        “一定要血债血偿,让他杨家人拿命来抵。”

        “老三,你身为朝廷礼部侍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到咱们头上吗?我不管。就算他杨家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上一闯。若是不能砍杀几个杨家族人,此恨难消!”

        周围的宣家族人都在叫嚣着报仇。宣光静多少还算理智。没有搭腔。他转过身,走到正领着仵作和衙役勘察现场的顺天府尹莫直流面前。面沉如水,拱了拱手,带着无法消除的怒意张口问道:“莫大人,你也听到了,凶徒就是杨家。此事该如何决断,想必莫大人已经有了计较。若是早些派出捕快捉拿贼人凶犯,也省的诸多麻烦。”

        莫直流很滑头。能够当上顺天府尹的人,从来都是滑不留手的泥鳅。他干笑几声。看了看遍地狼藉,也不直接做出答复:“此事究竟因何而起,还需要调查之后才能确定。单凭贵府公子三言两语,恐怕很难界定杨家就是凶徒。宣大人,要不这样,你先带着贵府伤者回去治疗,这里距离玄火军驻地不远,前面就是军营,我这就派人过去询问。最迟明天上午,结果应该就能出来。”

        宣光静正要开口。旁边忽然蹿过一名宣家族人,冲着满面微笑的莫直流连声怒吼:“查?还用得着查吗?俊德孩儿已经说了,凶徒就是广平候杨府之人。还有玄火军统领杨天鸿。为何还不下令直接拿人?”

        尽管被唾沫星子喷在脸上,莫直流却毫不动怒,依然带着弥勒佛般的微笑,细言轻语道:“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广平候乃是本朝超品侯爵,随便攀诬之罪谁能担得起?玄火军统领杨天鸿也是正三品的平南将军,又是陛下新封的毅勇候。呵呵!世间之事,冒名顶替之徒极多。老夫就曾见过杀人之后在墙上留下别人名字的凶徒。若是信了随手写下的名字,岂不是冤枉好人?黑白不分?”

        此话一出,包括宣光静在内。所有宣家族人都变得狂怒起来,如同被火星子引爆的火药桶。几百人“呼啦”一下围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顺天府因莫直流和一干衙役围在中间,指责声不断。骂声不绝。

        莫直流肥胖的脸上丝毫没有惧色。他仍然笑道:“宣大人,你这是要拘禁下官?还是想要聚众谋反?”

        “谋反”两个字,使宣光静一片狂热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莫直流说的没错,万事都要讲究证据。就算知道这件事情是杨家所为,也要有人证物证,顺天府调查之后,才能发放捕捉文书。

        这绝对不是推脱,而是程序所在。

        想到这里,宣光静抬起双手,阻止了愤怒的族人。他冷冷注视着面带微笑的莫直流,道:“那就请莫大人多多费心,早早发下捕快文书。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因为你迁延时日,放走了打伤我儿于诸多族人的凶徒,本官必定在陛下面前参你个素餐尸位之罪。到时候,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说着,宣光静恨恨地“哼”了一声,带着众多族人和家仆转身离开。

        之前说话的宣家族人急忙跑过来,挡在宣光静面前:“老三,你怎么了?区区几句话就被莫直流那个混蛋吓住?若是真的信了他的鬼话,等到明天顺天府根本抓不到人。难不成,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俊德孩儿和诸多族亲变成残废不成?”

        “我何时说不过不管不问?”

        宣光静怒道:“广平候杨家在城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莫直流是个什么心思,我比你更清楚。他的话倒也不错,玄火军驻地距此不远。大过年的,若是在京城里惹出什么事端,即便咱们占着理由,陛下也绝对不会轻饶。城外就不同了,我们这就去玄火军驻地找那杨天鸿。就算是他手下兵卒伤人,也要老老实实交出来,杀一儆百。”

        ……

        玄火军驻地去年就全面整修,整座兵营用石头垒成,进出大门的位置建有高塔,上面有弓箭手巡守。虽然只是粗建,各种器具摆放却颇有秩序。远远望去,就让人心生畏惧,忍不住想要连忙避开。

        宣光静带着三百余名族人和家仆蜂拥而来。塔楼上的哨兵远远看见,连忙发布信号,兵营里立刻冲出几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操盾。手中握有钢刀,迅速占据了军营大门附近的防御工事。

        宣家乃是大族,因为宣光静的权势。在京城内外也是横行惯了。官道上宣俊德等族亲受伤的惨状,使所有宣家族人怒火冲天。临到军营门口。根本不听哨兵招呼,直接纵马就冲了进去。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几名守在门口的哨兵连忙上前阻拦:“这里乃是玄火军驻地,若是没有军令擅闯其中,就是杀头的大罪。停下,都给我停下!”

        劝阻丝毫没有产生作用。数百名宣家族人丝毫没有减缓速度。宣光静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却也只是想到法不责众。何况,自己这边占据着理由,前来玄火军捉拿凶徒也是天经地义。怒火上头之下。也没有计较太多,带着族人家仆越过哨兵警戒线,一窝蜂的冲了进去。

        见状,塔楼上的哨兵拿起摆在手边的号角,不要命地猛吹起来。

        顿时,整个玄火军都乱了起来。

        操场上正在训练的数千名士卒纷纷改变行动方向,拿起手中的训练器具,朝着营门涌来。周围的巡逻队也闻风而动,军法官和作训官以最快的速度带人跑向武库,取出兵器。短短几分钟时间。一道数百人的防御人墙已经竖起,把冲进营区的宣家族人挡在了外面。

        在这堵墙壁背后,多达数千的玄火军卒正在源源不断赶来。所有士兵按照攻击队形排列。一个个枪盾组合阵列迅速完成。寒光四射的长枪对准外来的宣家族亲,刀斧手在近旁协助。在他们后面,是位置更高的数百名弓箭手。虽然距离有些远,锋利箭头却瞄准了每一个外来者的眉心。

        薛金彪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他怒气冲冲,看到被围困在人群当中的吏部侍郎宣光静之后,脸色变得充满惊讶。

        “宣大人,怎么是你?”

        薛金彪很是意外,他原本以为胆敢冲击军营之人,必定是悍不畏死的凶徒。没想到。却是响当当的朝廷大员。

        玄火军行动迅速,的确让宣家族人感到震惊。面对明晃晃的刀枪。心中怒火也渐渐熄灭,恐惧心理占了上风。宣光静也觉得自己动作有些莽撞。可是这种事情做都已经做了,哪里还有什么后悔药可吃?当下,他略点点头,算是与薛金彪打过招呼,大声道:“薛将军,本官此来,乃是为了我那被人打伤的孩儿讨个公道。此事与你无关,还请薛将军把路让开。本官只找那杨天鸿算账,断然不会牵扯别人。”

        薛金彪眼皮跳了跳,丝毫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他不明白宣光静话里关于杨天鸿打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却也能够听出对方应该是想要找杨天鸿的麻烦。暂且不论是非曲折,宣光静的举动已经触犯了楚国律法。想到这里,薛金彪连连摇头苦笑:“宣大人,你来错了地方。玄火军岂能是随便乱闯的?本将虽然不知道你与杨将军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可是此事必定难以了结。本将奉劝一句,宣大人你还是自行前往兵部,把事情说个清楚吧!”

        若是寻常官司,都是由顺天府处理。无论以任何理由擅闯军营,只能通过兵部解决问题。薛金彪话说得很清楚,也算是看在宣光静身为礼部侍郎的份上,给足了面子。否则,现在就不仅仅是口头上警告那么简单,而是直接下令周围军卒轮刀子砍人。

        身为朝廷大员,宣光静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之前的莽撞举动,完全是因为怒火上头。细细思量,也觉得自己带人冲撞军营不合法制。当下,宣光静深深吸了口气,正打算开口带着众多族人转身折返,却冷不防听到站在身旁族人异常悲愤地连声喊道:“好!好!好!他杨天鸿纵容手下行凶,就能藏进军营里不露面。我那孩儿被活活打成残废,这笔账又该怎么算?这天下之事众多纷纭,却绕不开一个“理”字。老子今天就是不走,就是要呆在这里让那杨天鸿出来评评理。他若是要避之不见,我宣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哪怕你玄火军是虎穴龙潭,我们也要闯进去。”

        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宣光静一惊,下意识的张口想要出声阻止。对面,薛金彪已经满面肃然,眼睛里释放出慑人的精光。他显然已经被宣家族人的话激起了怒气,抬起右臂,口中发出威严的恐吓,话语再也没有之前对于高品阶文官的尊敬:“简直就是给脸不要脸。你们当这玄火军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宣大人,本将给你几分面子,你却偏偏要与本将反着来。最后再说一次:所有人立刻退出军营警戒线。否则,格杀勿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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