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八 雾气深处

“我已经开始迷茫了。”霍霜君拨开森森枝叶，从花开繁密的树顶最高处露出身影：“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谢琅琊随手折了一片树叶，掌心凝聚无形真气，在叶面上轻轻一抹，对准半空，吹了一口气。

        树叶嗖地笔直飞出，速度极快，划过锋利的气流。

        本来柔软的树叶在真气的加注下，形成了尖锐的力道，直冲对面一棵粗壮的树干而去。

        咔嚓一声，树叶深深嵌入树干之中，树皮开裂的纹理四面蔓延。

        “一是离开追风城，等待沈秋枫放松警惕，有所动作。”谢琅琊看着树叶飞去的方向，侧举起手按着手指：“二是观察朝凤楼的动静。”

        霍霜君比划了两只手指：“这第二点，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咱们在朝凤楼的最外一层呆了好几天了，谁都没动静，连甄如梦也没有出现。”

        “但是你也没白呆。”树顶沙沙一响，又钻出一个窈窕身影来：“藏书楼的典籍都看遍了，不是又学了许多招数吗？”

        霍霜君支着下巴，看向连城雪：“你这么会自我安慰，是不是跟那小子学的？”

        “凡事总有利弊。”一只蝴蝶从谢琅琊眼前翩然飞过，谢琅琊歪歪头，又折下一片树叶：“也不知道那两个式神离开了没有，浣花剑阁派她们来做什么？”

        “其实，就式神这东西本身说来，是非常实用的工具。”连城雪拨开树枝，轻身一跃，如叶间黄鹂般翻身落下树顶：“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彻底执行主人的意愿，这种东西做手下比活人强得多。”

        谢琅琊一直盯着那只蝴蝶，给树叶加注了真气，叶脉对准唇下：“所以症结就是，有思维的活人是最难弄的了？”

        连城雪抱起双臂：“人形师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导，否则我们怎会专注于控制人偶呢？”

        “原来如此。”谢琅琊吹了一口短促的气，树叶刷地一声冲出去，直追那蝴蝶。

        只听一声短促的撕裂声，那蝴蝶从中间一分为二，整整齐齐割裂成两片翅膀。

        翅膀飘忽落下，在谢琅琊眼前缓缓飘落。

        连城雪吃了一惊，皱眉道：“琅琊，你这是做什么？”

        谢琅琊不答，目光沉凝，眼前闪过小九杀死蝴蝶的画面。

        他笑得非常开心，一脸无邪。

        不知为何，谢琅琊总是对这个孩子十分在意。

        霍霜君看着眼前情景，也凝了眉心。

        谢琅琊来回看看他俩，耸耸肩笑道：“别这么紧张。”

        他走了几步，捡起两片翅膀，合到一处，指尖流出真气。

        一道黑光合成光晕，包裹了两片翅膀。

        翅膀扇动起来，打散了黑光。

        谢琅琊手一松，蝴蝶从他掌心飞了出去，落在繁茂的花丛中。

        “我灵台里有一种瞬间复生的咒术，”他敲了敲额角：“我练练看。”

        连城雪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声不吭就吓人。”

        谢琅琊侧过头：“我哪里吓人了？”

        连城雪看着他的血瞳。

        那血瞳冷澈通明，没有一丝波动。

        她想起玄莲山庄骇人的尸山血海，谢琅琊一身白衣立在血泊之中，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个情景总是让她莫名地心痛。

        “喂。”霍霜君的声音传来：“你们看。”

        谢琅琊看了一眼他远眺的动作，身形化光，冲上高高的树顶。

        他探出身子来，旁边钻出连城雪。

        顺着霍霜君的目光，可以看到森森高墙的彼端，那是朝凤楼的里层。

        甄如梦正沿着围墙走过，绕过花园边缘，主建筑离她越来越远。

        谢琅琊瞥了一眼她的走向，顺势一看，那边是隐藏在白茫茫水雾中的角门。

        “她把我们安顿在这里之后，也没有其他的安排。”霍霜君虚声道：“她暗地里搞什么呢？”

        谢琅琊不说话，只是看着甄如梦异常利落的动作。

        她的裙摆都没摆动。

        “哎。”谢琅琊一直盯着甄如梦，她已快走进雪白雾气之中：“连城雪，能感应一下她的气息吗？”

        连城雪心领神会，勾动手指，一丝银光在指尖闪动：“要感应气息，你自己的灵感不是最敏捷了？”

        “这里太安静，空气凛澈，凭空扩大感应的话会被她察觉。”谢琅琊看了一眼她勾动的手指。

        连城雪皱起柳眉：“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活气的反应又变低了。”

        谢琅琊轻抚下巴。

        霍霜君拉高身子，扯着颈子看向那边：“这是什么意思？她身上活人的气息变弱了吗？”

        “虽然弱到一个界点，但却很平稳。”连城雪拍拍额头，努力组织语言：“琅琊，你还记得那次我差点和人偶互换身体吗？”

        “记得。”谢琅琊道：“你的活气低到一片僵硬的程度。”

        “没错。”连城雪按住他的肩膀：“现在甄如梦体内的活气，比我当时还要低，但却没有僵硬黑暗的感觉。”

        甄如梦已经绕过大半个围墙。

        谢琅琊始终盯着她：“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是由于外力的侵袭导致活气流失，而她是自身体内发生了什么波动，活气自然下降？”

        连城雪拍拍他：“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大活人，没病没伤的，自身活气怎会自然下降？”霍霜君皱眉道。

        “所以，”谢琅琊压了压身法，收敛气息，血瞳中精光流转：“她不是个大活人。”

        “喂！”另外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呼，眼前树叶乱飞了几片，便不见了人影。

        “这小子真要命！”霍霜君立刻开动身法，化光追上。

        连城雪早已化光赶上，逆风中露出一点身形：“琅琊？”

        谢琅琊抵了抵唇瓣：“反正朝凤楼允许我们呆在最外一层，我们现在溜着围墙去了边角，根本没进入主建筑的范围，就算发现了也不算越轨。”

        霍霜君笑了一声：“谁要是跟你小子耍心眼，早晚得气死。”

        谢琅琊摆摆手指，点了点咽喉：“你要是碰上它，肯定会被磨练出来的。”

        此时，一片潮湿雾气迎面扩散，大团雪白满世界弥漫。

        一股清澈的暖气流荡四周，这片雾气是纯粹的水汽结晶，不带什么能量感应。

        仿佛只是一汪腾腾发热的温泉所散发的雾气而已。

        三道光影在雾气中埋没了形态，暗中跟着甄如梦。

        甄如梦行动如风，面无表情，直向着一个方位走去。

        别说感应到有人跟踪，她连转转眼神，看一眼别处的动作都丝毫没有。

        谢琅琊放心地开动一丝感应，扭了扭脖子，心中暗道：“活气确实到达界点了，再往下低就是死亡。”

        但是正如连城雪所说，这种活气的降低非常平稳，仿佛只是水面下降了而已。

        浓稠的白雾渐渐变得稀薄，散成缭绕雾影。

        谢琅琊血瞳一扫，他们跟着甄如梦穿过了围墙的角门，进入了朝凤楼三层围墙包裹之外的地域。

        这里总是隐藏在腾腾雾影之中，离朝凤楼主建筑遥远得连最高的天顶都看不到。

        四周一片静谧，空气很潮湿，泥土的味道清晰扑鼻。

        这里没有栽种什么草木，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泥地，些微生着点青苔。

        甄如梦的身影就在眼前，轮廓在丝丝弥漫的雾气中轻动。

        突然，她整个轮廓散为雾影，眨眼间与周遭雾气融合。

        谢琅琊心头一震，立刻收住身法。

        三道光影落地，无声化出人形。

        霍霜君的袖子都被这里的湿气浸湿了：“我说冰块脸，你非要跟着她，这是什么鬼地方？”

        周遭一片静谧，唯有雾气涌动。

        什么都看不清，雾影模糊了一切轮廓，远近不分。

        谢琅琊盯着甄如梦消失的地方，谨慎靠近了一步：“这里应该有个结界。”

        他吹去手指上沾染的雾珠，凝聚一丝无形真气：“甄如梦方才是瞬间融入了一个无形通道。”

        通道？

        这片看上去空无一物的雾气迷蒙的地域……

        “里面藏着什么？”连城雪喃喃道。

        “喂。”霍霜君走上前去，甩了谢琅琊肩膀一下：“这片结界不知内里，你直接动它，万一引起什么躁乱怎么办？”

        谢琅琊看了他一眼：“不会，虚空是没有动静的。”

        “虚空？”霍霜君眼光一闪：“上次那个闪电结界……”

        谢琅琊抬起手，示意他收声。

        他静气凝神，引动咽喉花纹，灵台中又浮现出了那片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他的灵感扩大到最通透的程度，意念十分清晰。

        “跟着我。”谢琅琊沉声道，一睁血瞳，眼中浮现出两片妖艳的花纹。

        他的身形化为一片雾影，只勾勒出淡淡的轮廓。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马上调动真气，与谢琅琊的身形相吸附。

        一瞬间，周围一切都没有了。

        霍霜君又尝到了那种感觉：整个身子一下子坠入了虚空，连虚空本身似乎都存在。

        只是一眨眼，他们都踩上了真实的地面。

        “呼……”连城雪的身子微微一颤，按住谢琅琊的臂弯：“这跟穿越伏羲神树的感觉是一样的！”

        “说得对。”谢琅琊眯起冰冷的血瞳：“连接伏羲神树外围的黑暗，吸收的是小咕同类的能量，和我的咽喉花纹是一样的。”

        霍霜君举起手：“所以我们是来到了另一个雾气更浓的鬼地方。”

        三人看着眼前雾气更深的景象，仿佛置身于将夜的天色之中，一片沉沉的暗蓝色薄光融合在雾影之中。

        周围隐约透出些树木的影子，枝杈弯折，森然不动。

        不知是树木，还是隐藏在雾气深处的人。

        “能感应到甄如梦的所在吗？”谢琅琊问道，在这片幽深的雾气中，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最准确的定位是来自甄如梦体内的那条傀儡线。

        连城雪扶住耳廓，手指轻微动着。

        她抬起头，用手肘推了推谢琅琊：“那里。”

        谢琅琊抬头看去，雾影中矗立着一道森然耸立的黑影。

        他一直抬高视线，黑影上端完全被雾气埋没了。

        “现在，”连城雪眼眸一动：“甄如梦的活气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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