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四 代价

莲雅像是末世的黑暗中盛开的一朵白莲。

        一切都崩塌了，全是毁灭的气息，只有她是圣洁的、还在生长的。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片乱局，裙摆轻飘，翩然若仙，绝美眉眼之间，仿佛沉淀着一片云海。

        让她的情绪深深掩藏，让她的美丽如烟似幻。

        莲雅走到谢琅琊身前，忽然眼前锐光一闪，举起一道利刃。

        她不动声色，宛若女神般高高在上，风云不动。

        透明色的眼瞳一转，莲雅微阖眼帘，从眼帘之下投出一道冷艳的目光：“那天就是你吗？”

        小咕举着利刃，挡在她与谢琅琊指尖，锋利的寒光差一寸就能溅到她脸上。

        “还是跟那天一样的情形，你用利刃逼近我。”莲雅微微一笑，洁白的贝齿干净得森然发冷：“相信吗？如果现在琅琊清醒着，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保护我，以身体撞开你的利刃。”

        小咕冷冷与她对峙着，大眼珠盯得人不寒而栗：“他那愚蠢的心思，你全都知道是不是？”

        “我当然知道。”莲雅抬起素手，撩起耳边一缕雪白的青丝。她的笑太美，宛若画中，不似血肉，失却了真实感：“琅琊的心思，我一向明白。”

        她一转眼，微微倾身，离利刃又近了一分，盯着小咕的眼睛：“而你，永远不会明白。”

        小咕淡淡道：“这种愚蠢的情绪，我也不想明白。”

        说着，它猛地一闪身，利刃凌空飞旋，高高一扎，冲向莲雅。

        速度远不及它正常水平，这片黑暗结界的压制力太强了。

        即便如此，利刃仍是寒光喷耀，以夺命之势刺向莲雅。

        莲雅翩然静立，根本不躲。

        利刃已经到了眼前，一片白莲花瓣砰然炸开，粉碎了莲雅的身影。

        小咕一个扑空，忽觉身后寒风袭来，卷成尖锥形状扑向自己。

        它柔软一弹，明明已经躲开，寒风突然瞬间改了方向，从它头顶炸开。

        “砰！”

        小咕被一举击落，在虚空般的黑暗中都发出了极其结实的摔落声。

        白莲花瓣漫天飞舞，迅速聚合，融合现出莲雅的身体。

        她雪白的衣袂都没有多出一道褶皱：“你真的以为你动得了我吗？”

        小咕柔软的身体被击打出好几道扭曲的螺旋，颤抖撑起身子，形状却已破裂，一时无法动作。

        它扭过眼珠，满眼逼人的妖邪之气：“你……”

        莲雅温柔一笑，似水眉眼仍是端庄可亲：“现在，琅琊是我的。”

        她看也不看，衣袖轻摆，一团莲花瓣聚成尖锐气流，砰一声分成两道白光，左右击打出去。

        “啊！”安子媚眼前漫起比黑暗结界更黑的光，身子被猛地击打弹出，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流冲破额角。

        她摔在一旁，额角流下的鲜血模糊了眼角，满眼都是暗红。

        另一边，小狼也凌空摔落，不停愤怒低吼，一起身却是四肢一滑，再度倒下。

        “这女人的力量……”小咕试了几次，一时无法将破碎的形状重聚：“根本不是我一直所感应到的那样……”

        她一直在隐藏着！

        她真正的力量，成百倍地隐藏着！

        “琅琊！”小咕嫩娃娃般的声音尖锐刺耳：“清醒！清醒啊！”

        它眼看着莲雅袅袅转身，坐在地上，将痛苦的少年温柔揽入怀中。

        大片白莲飞舞而起，形成柱状，将两人的身影牢牢遮蔽。

        漫天芬芳中，莲雅用柔软的臂弯托着少年，纤纤素手轻抚他俊朗的脸庞。

        谢琅琊已经痛苦到几乎失神，突然灵台一声清泉滴落的水声，一片清香弥漫在鼻息之中。

        他动了动眼帘，睁开沾着碎血的眼睫，一双血瞳沉静疲惫。

        在看到莲雅的瞬间，他的眼中露出了柔情。

        宛若春水般的柔情，点点波动。

        “师尊……”谢琅琊轻声道，体内的痛苦一点也没有减轻，但是在莲雅怀中，他仿佛已经得到救赎。

        “琅琊。”莲雅的温柔让人只想要靠在她肩头，痛快流泪：“师尊为你骄傲，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孩子。”

        谢琅琊虚弱地勾起唇角，摸索抬手，握住她的手。

        此时他内心一片静谧，这静谧弥漫着不祥的即将沉沦的寒气。

        但他无暇顾及，他的心里眼里，全都是女神般的莲雅。

        “师尊……”谢琅琊张开裂了无数血口的嘴唇，在这一片白莲笼罩中，即使黑暗浓厚到他无法逃离，他也不怕：“我要告诉您，我一定要告诉您……”

        他用尽力气握紧了莲雅的素手，仿佛用一生的力气说这一句话：“我喜欢您，从进入玄莲山庄的第一日……看到您的第一眼开始……”

        莲雅淡然一笑，眼眸宛若清泉：“我很开心，被人爱慕……是莫大的幸福……”

        谢琅琊眼眶微红，在一片混沌的感官中，他感觉到一股凄凉的柔情。

        经受剧痛、饱受折辱，从小到大，他从没流过泪。

        但是此刻，他冷酷的血瞳被一片水光漫过。

        真的是非常、非常爱她啊……

        “师尊……不管给我怎样的处罚，我认了……”谢琅琊的神思已经接近混乱，所说的话，来自本能：“但是我不会放弃变强的……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今后……保护您……”

        莲雅抬起玉指，按住他的唇瓣。

        她的眼神一片清宁，近乎空虚：“不要说了。”

        她没有回应谢琅琊的柔情，只是止住了他的话语。

        “琅琊为我所做的一切，”莲雅缓缓俯身，柔软的唇瓣轻轻印上少年失血滚烫的额头：“我会记住的。”

        一吻落下，漫天白莲逆向旋转，形成呼啸气流。

        馨香充盈了整个黑暗，仿佛瞬间凋零了满世界的花。

        “糟……”小咕的身体滩成一片，看着眼前景象，大眼珠中露出了失神的眼白：“糟糕了……”

        此时，莲雅抱着谢琅琊，握紧少年染血的手。

        一丝精纯的黑色光线从她吻着的地方渗入，无声无息，流入额头。

        “呃……”谢琅琊疲惫阖眸，意识沉重无比：“师尊，我好难受……”

        “琅琊乖。”莲雅轻轻开口，随着她说话，温软的唇瓣在少年的肌肤上轻滑：“很快就不难受了……”

        你很快……

        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一股贯透全身的轰鸣从谢琅琊体内最深处传来。

        从丹田的核心处一路飞升，直达天灵，两头相连，形成一股搜刮的旋风。

        谢琅琊的血脉迅速变得冰冷，任何一点游丝大小的真气都被卷起，不断冲向凝结成块的地方。

        他只觉全身都被抽空，堕入深不见底的冰窟之中，凝结的块状东西越发坚硬，充满了能量。

        “师尊……”谢琅琊的唇瓣迅速变成死亡般的青灰色：“我好冷……”

        莲雅温柔地轻抚他的胸口，随着一下下抚摸，一片黑光渗透出每一寸肌肤，连根拔起，疾速成形。

        她像是哄着孩子般，轻拍谢琅琊颤抖得越来越微弱的肩膀：“琅琊，睡吧……”

        黑光如逆行的雨滴般疾速上冲，凝成一个巨大的不规则块状轮廓。

        莲雅玉指翻转，迅速掐了个妖异的法印，将巨大的轮廓缩小，全部的能量凝结起来。

        黑光嗡嗡旋转，渐渐下落。

        啪的一声，黑光落在莲雅的掌心之中。

        一块晶莹剔透的黑色晶石，上面刻印着血色的印记。

        谢琅琊咽喉那朵花纹。

        晶石落在莲雅掌心的瞬间，谢琅琊身体的颤抖停止了。

        他的唇瓣本能地颤抖着，仿佛还有未说完的话。

        但他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莲雅握住晶石，仍是温柔似水，抱起少年的身子，缓缓抽离怀抱。

        “我会永远记得你。”她将谢琅琊放在黑暗之中，翩然起身，莲花形成水柱形状，环绕周身。

        记得你那毫无保留的……

        愚蠢的付出……

        “啊！”莲花开散，露出包围之下的景象，黑暗中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

        安子媚看着安静躺在黑暗中的谢琅琊，他面色平静，俊朗的眉眼宛若冰雕。

        安静得……

        像个死人一样……

        “你！”安子媚撑起身子，但是方才那一击看似随意，实则毒辣：“你对他做了什么？！”

        另一边，小狼张开锐齿，发出极其愤怒的嚎叫。

        被愤怒的声音环绕着，莲雅只是眯了眯清透的眸子，侧过眼睛看着还在尝试聚形的小咕。

        她微微一笑，淡然开口：“掌门师尊会将这片结界锁死。”

        小咕的蠕动猛然一停。

        “其实这没什么。”莲雅张开双臂，衣袂粉碎成花瓣，一股波光从脚下涌起，渐渐模糊了她整个轮廓：“一切终将归于黑暗的，不是吗？”

        “混蛋！”小咕奋力一跳，形状破碎的筋肉勉强化作一条利刃。

        还没等它出手，漫天的莲花瓣已经疾速收缩，化为一个小小的黑洞。

        砰然炸裂，黑暗静止。

        莲雅消失了。

        “琅琊！”安子媚捂住裂开白骨的肩膀，如同迷路无助的少女般，哭腔深深：“谢琅琊！”

        小咕猛地转过眼珠，扯着一滩破碎的筋肉，用尽力气跃到谢琅琊身上。

        它啪地整个贴在他心口上，又缓缓抬起触手，触了触他咽喉死灰色的花纹。

        “死了。”小咕的声音淡淡的，在黑暗里弥漫出绝望的回音：“那女人带走了他的全部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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