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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4.第1444章 郑一官登场


拒马河。

        雪花漫天,这冷仿佛亘古以来都在落着,而河北好象就没有暖和过。

        铅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地,幽燕大地,除了广袤的大地,却看不到一根草,一棵树,一个活人。

        在路上急行了多日,眼前只是残垣断壁,这本该是冬小麦生长的季节。在太平年月,大地本该是一片碧绿,在落一场雪,那就是一场令人欢喜的丰年。

        不过,最近几年的大战,已经将这一片北方土地糟蹋成不毛之地。先是李自成进京,接着是建奴入关,如今这里又是一场空前国战。但凡生了两条腿的活物,能够逃的早逃走了。逃不了的,则变成路倒,被历史的尘埃埋葬在冰冷的黑色之中。

        战火还在其次,其实,京畿地区的破败始于崇祯初年。小冰河期在崇祯天子登基之初开始发威,连连大旱,地里颗粒无收。

        据说,在崇祯二年的时候,素有京城粮仓之称的保定绝收,百姓饿死泰半,大量百姓沦为流民。可朝廷国库空虚,竟是没有发下一粒粮食用于赈济。保定府甚至出先了人相食的情形,据说,在京畿南地区甚至出现了转买米肉的市场,所谓米肉,就是人肉。

        而官府对于这一幕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大量死亡。这也是崇祯皇帝一生中,怎么也抹不起的污点。实际上,崇祯朝的覆亡和这个天子不作为,乱作为有莫大关系。

        当初,有一个翰林院的学士在自己的笔记中是这么记载的。当时他回南方老家,办完事后回北京,路过保定,正好亲眼见到人肉市场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旱蝗,草根木皮皆尽,乃以人为食,官吏弗能禁,妇女幼孩,反接鬻于市,谓之菜人。屠者买去,如废羊豚……至肆午餐,屠者曰:肉尽,请少待。俄见曳二女子入厨下,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来。急出止之,闻长号一声,则一女已生断右臂,宛转地上,一女战栗无人色,哀呼,一求速死,一求救……”

        天灾加上人祸,如今的京畿地区已毫无生气,却无半点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迹象。

        百余骑扯碎连天雪幕,疾驰而来。

        却见他们身上穿着标准的明军铠甲,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在这一片灰暗的背景中显得非常响亮。

        再看他们的模样,一个个身材高大,龙精虎猛,一看就是某之军队的精锐中的精锐,家丁级的勇士。

        这一百多骑兵显然都是打老了仗的人,行军途中虽然速度极快,可全远远地撒出去不少斥候,队伍分成三个小队,相互呼应,急切而不失其严整。

        没错,这支军队乃是福建军总兵官郑芝龙的亲卫家丁。

        而他们的统帅,郑芝龙正一脸严峻地看着前方。远处的雪实在太大了,落了几日,竟是白茫一片。在这种天气中,斥候的警戒圈子有限,很容易就让敌人渗透过来,借着雪幕的掩护,突然杀到你跟前。

        真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自己也会死在建奴的刀下。

        自己的情形自家最清楚,说句实在话,福建军也就比驻守地方的普通明军好些,还远远比不上以前的九边镇军,更别说同建奴精锐相比了。

        在一片糜烂的明军中,福建军也只不过烂得好一些,不至于连底都烂掉了。

        正因为如此,听说儿子手下练出一支能打的军队,郑一官这个老海盗立即意识到镇海军乃是郑家最值钱的宝物。只可惜,这件宝物一半的股份握在孙元手头。

        而且,军中全是孙元的人,只要孙元愿意,随时都能收回他手头一半的股权,说不定连郑家的一份儿也吞掉。

        至于儿子郑森,做为父亲,他自然是非常了解他的禀性。这孩子单纯善良,对孙元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真到孙元要吞并镇海军的那一刻,这孩子不但不会反抗,说不好还会喜滋滋地将军队合盘奉送。

        所以,这也是郑芝龙派马宝夺了郑森兵权的缘故。

        而且,北京城一片空虚,建奴马上就会北逃。朝廷既有先入北京这为王的圣旨,镇海军又顶在最前面,我郑家说不好要争上一争。倒不是因为这个王爵,而是北京城那满城的财富,和这片广袤的幽燕大地。

        古往今来,除了不世出的太祖高皇帝由南往北统一天下,自来想要混同宇内者,都是由北而来。无他,北面有剽悍的燕赵男儿,有山高地阔的战略回旋空间,这才是王霸之资。

        我郑芝龙若成为北方之王,这天下倒是可以争上一争。

        如今,面前就是拒马河,听人说马宝所率的镇海军主力就驻扎在拒马河与琉璃河之间。过了河,只需一天,就能全盘接收部队。

        以马宝的本事,想必已经整编完军队。

        而这个时候,建奴肯定也已经撤出了北京。

        某一旦掌握部,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京城了。

        一想到这美好的前景,和即将到来的荣耀,郑一官心中一片火热。

        不过,他还是有些心中不安。这是他在海上混了一辈子养成的自觉,对危险的自觉。今日一大早起来,他心中就突突地跳个不停,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会不会是建奴没有放弃北京,反倒是出城和我镇海军对峙呢……也许……这个可能还是有的……不能大意了……”

        感觉到主帅心中的紧张,众家丁也是心中不安,越靠近拒马河,心中越是忐忑。

        部队虽然不至于骚动,可但凡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面色大变,如临大敌。

        如此走了一个上午,竟然是疲倦到了极点。

        不过,为了给自己壮胆,所有人还是努力地挺起胸膛,做出一副狂傲剽悍之状。

        放到前面的斥候久久没有回音,郑芝龙心中不耐,拉停战马跳了下来,喝道:“这路实在难行,咱们还能支撑,战马可顶不住。先休息片刻,给马儿喂些草料,养点马力再说。”

        “他奶奶的,我知道你们这些龟孙这几日走得满腹怨气,说什么既不能吃酒耍钱,又没有犒赏,浑身都不得劲儿。罢休,今日就破个例叫你们吃几口酒暖暖身体,也免得你们抱怨某不近人情。把你们藏的酒都拿出来吧,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郑芝龙本是海盗出身,以前在海上劫掠海商的时候,带起队伍来也没有什么规矩。后来队伍进一步庞大,又得了朝廷的招安,有了官职,就摆起架子,订了制度。想当初,他可是能够和手下弟兄锤胸脯吃酒胡闹的人儿,江湖习气极重,如此才收拢了各方豪客。

        此番见众人士气不振,郑芝龙学着北方人的口音给大家逗起趣来。

        众侍卫一阵哄笑,有人道:“南安伯,咱们倒是有心吃口酒。怕就怕等我等一掏出酒葫芦,你老人家却要将军法拿出来,我等岂不是自投罗网被你老人家给赚了?”

        “叫你们吃,吃就是了,凭多废话,尔等当我郑芝龙是食言而肥之人吗?”郑芝龙眼睛一鼓,换成另外一个地方的方言:“过了拒马河就应该可以同镇海汇合了,也就是一日教程。真进了军营,若再吃酒,叫某看到,打不断你们的腿!要想过酒瘾,也只今日。还有,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满,咱们也不说什么废话,到了地头,就将你等的开拔银子给补了。”

        众家丁大喜,同声道:“谢南安伯赏。”

        确实是冷得厉害,所有的人都慌忙地从包袱里掏出酒葫芦,就着肉干大口大口地饮起来。

        一个侍卫一口气喝掉半葫芦白酒,被风吹得雪白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红润。见郑芝龙今日甚是随意,就大着胆子笑道:“南安伯,这一路上咱们都绕着圈走路,生怕被孙元给看到了,到将宁乡军当成建奴一般。咱们镇海军顶在最前头,大老爷你要进北京,大摇大摆去就是了,又何必这般小心。都是咱们大明朝的军队,难不成孙太初还敢在下面做什么手脚,对你老人家不利吗?”

        “我倒是不惧那孙太初,你这小狗日的,怎么了,当某是胆小鬼吗?”郑芝龙一摆手,笑道:“以靖远伯与孙元的私交,就算孙太初见了老夫,也得称一声伯父。不过,孙元这人老夫还是看得清楚的,狼顾鹰视,是个有野心之人。他若不想拿下北京,得那个王爵要人相信才是。若是知道老夫紧赶慢干去接收镇海军,说不定他就会加快行军速度去抢京城呢!”

        说到这里,郑芝龙面色注重起来:“以前福松来信说,孙元此人就喜欢折腾,平日间训练士卒的手段也分外的狠,没事总喜欢将部队拉出去长途急行军,也不管外面是刮风下雨还是落雪落刀。据说,宁乡军曾经一天之中跑过一百里,直娘贼,简直就是脚踩风火轮啊!如果孙元醒过神来,要去抢京城,咱们还真跑不过他。所以,这一路行来,老夫都非常小心。”

        “一天一百里急行军?”那家丁也脸的骇然,叫道:“我的老天,这么远的路跑下来,不累死才怪?”

        众人又都是惊得抽了一口冷气。

        郑芝龙:“孙元治军极为严酷,每年训练士卒的时候,都要死人,还有跑废的也不少。”

        大家都喧哗起来:“当兵不外是求口饭吃,孙太初这么搞人心还不散了,反正换成我,在他那里一天都呆不下去。”

        “就是,疯子才去宁乡军呢!”众人连声称是。

        说了半天话,各自吃了半葫芦酒,所有人身体都热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

        郑芝龙哈哈一笑:“兔崽子们,吃饱喝足,是不是该起来活动活动,走,咱们继续向前。”

        “自然是要走的,这里冰天雪地的也呆不住,早就盼着进镇海军老营,钻进帐篷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是是是,那咱们就走快一些。”又有一人笑道:“当了这么多年厮杀汉,早就听人说建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如果去得快,说不定还能亲眼看看那些东北大兵长什么模样。”

        “呸呸呸,他奶奶的,咱们可是去接收北京城,替南安伯夺那王爵之位的,又不是去拼命。你还想遇到建奴,也不想想咱们如何是他的对手。”

        被呵斥的另外一人不服,亢声反驳:“建奴又如何,难道是三头六臂。”

        “就算不是三头六臂,也不是咱们能够对付的。难不成,你还强过当年的关宁军,强过宣大镇军。洪亨久、孙承宗、孙传庭、卢象升可都在鞑子手下吃了败仗,也不看看你什么模样,比他们又如何?咱们福建军真有这本事,真这么能打,还窝在东南,早就被朝廷调去辽西了。”

        被他这么一喝,众人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有人不觉喃喃道:“是啊,咱们对付倭奴和南洋的红毛都自费劲,真若遇到建奴还真不好说。如果建奴不走,偏生要死守北京,却如何是好?”

        大家心中都咯噔一声,这个可能不是没有。真若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见众人面色大变,郑芝龙呵呵一笑,道:“建奴又如何,当初在大胜关的时候还不是被你们的靖南伯打得灰头土脸,被砍下了脑袋。放心好了,镇海军可是少有的强军。如果建奴不逃,咱们带着兵马打就是了,大不了再来一场大胜关大捷,也好叫天下人见识我郑家的威风。”

        “对对对,咱们不能打,镇海军可尽是剽悍士卒。”

        看到大家又来了精神,不知道怎么的,郑芝龙心中却咯噔一声。是啊,建奴放弃北京逃回辽东,不过是按常理度之,是自己的推测。可打仗的事情,又常理吗?兵法上不是说,以正合,以奇胜。如果鞑子真得了失心疯,悍然出击,却又如何是好,马宝抵挡得住吗?

        这北京之战又该如何了局?

        老夫千算万算,三思三十思,所有的准备都做了,却没有准备好一旦建奴不走,该怎么打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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