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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4章 兵谏一)


一夜急行,刘春和郝肖仁的船在午时靠到了淮安城的码头上。【风雨首发】

        归乡情更怯,刘春也知道自己这次来淮安所为何事,他也下定了决心。可等到了地头,心脏却不争气地跳个不停,手心全是冷汗,口中干得仿佛要冒出火来。

        同他的口腔相反,淮安城的天气却湿漉漉地好象能够捏出水来。

        头上的太阳早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满眼都是厚实的灰色云层,如同一口巨大的铁锅扣下来。

        汗水一阵接一阵地出着,转眼就将衣裳沁透了。

        “终于到地头了,我应该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刘春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他也知道自己只要走出这一步,就会为世人所不齿,就会被世人所唾骂。

        郝肖仁:“少将军,运气真不错啊,城门没有关,据我所知道,从这里到府衙门也不过两里地,一口气就能冲过去,准备吧!”

        听到他的话,刘春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去,码头上全是熙熙攘攘的百姓,到处都是乘船逃亡之人。城门已然大开,看守城门的士兵虽然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却无法阻挡汹涌而至的人潮。有的士兵甚至乘机收取贿赂,不见钱就不放人出门,以大发国难财。

        昨天清江浦陷落,烧了一夜,满城的军民都知道也许今天建奴就会打到淮安城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建奴都要杀过来了,怎么还不关闭城门?”一个刘春的部下怒不可遏地说:“此刻,最要紧的是整顿城中秩序,关闭各门,征发民夫上城防守。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这么乱?”

        “关门,可能吗?”郝肖仁笑嘻嘻地说:“淮安乃是两淮中心,天下间仅次于扬州的盐都,城中的达官贵人富商车载斗量。这些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声望和钱。山东军驻扎在淮安之后,军中上上下下军官们谁没得过他们的好处,现在却要关上城门,不许大家逃生,情理上说不过去呀!至于这么一来,淮安城的民心士气如何,能否守住,对于他们来说有有什么要紧。”

        郝肖仁这话是说到实质了,实际上,淮安就算陷落,不但城中的盐商富户可以一走了之,山东军也可以撤退,反正只要有部队在,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方诸侯。至于走不了的普通百姓是否会丧生于建奴的屠刀之下,也没有人在乎。

        这就是我们的山东军,这就是我们的总兵官呀!大家心中突然有些颓丧,都低下了头。

        没有人再说话,都默默地开始往自己身上套盔甲,只等刘春一声令下,就以最快的速度打进府衙去。

        可等了半天,刘春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前面,什么话都没有说。

        终于,有人忍不住喊:“少将军,决定吧!”

        “对,少将军,下令吧,再迟,淮安就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不是有父亲大人吗?”刘春嘴角带着淡淡的苦笑:“没有我刘春,难不成父亲会放弃淮安城?”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刚强的,有决断的人,可事到关头,却下不了那个心啊!

        听到他话中已萌生退意,郝肖仁心中大急,厉声喝道:“刘春,都这个时候,你还墨迹什么,当断不断,岂是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所为,什么是大丈夫所为?”刘春心中正乱成一团,他霍一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郝肖仁,狞笑:“郝大人,难道,和自己父亲兵戎相见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大丈夫所为?”

        郝肖仁也恼了,正要冲上去再骂,刘春的手下见势不妙,忙将他抱住。然后对刘春道:“少将军,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总归是要进城看看的,就这么留在船上也不是办法。建奴说话间就要打过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等着。”

        老金迟疑片刻:“郝大人也没有什么恶意的,他这次被颖川侯派过来协助少将军,还不是想让你过来协助总兵官抗敌,保全淮安,保全山东军和满城百姓。要不,少将军先去见总兵官?”

        刘春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好,咱们就去见见父亲大人,商议守土抗敌之事……所有人听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不可造次……”

        “是,少将军。”众人也不太愿意同山东军的袍泽弟兄,同老总兵官翻脸。刘春这话叫大家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放开我,放开我。”郝肖仁从众人手中挣脱,冷笑着大步朝船下走去,一边走一边讥讽道:“刘春,我原本以为你是一条好汉,结果却是个妇人,侯爷看错你了,某看错你了。”

        老金:“郝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郝肖仁:“还能去哪里,你们的少将军要带你们去寻死,对不起,老子就不奉陪了,告辞,后会无期!”

        说话间就挤进了汹涌的人潮,再看不见了。

        刘春没个奈何,叹息良久,摇了摇头,道:“咱们进城去见总兵官吧,世界上的事情都脱不了道理二字,父亲大人那里总归是有道理可讲的,我相信!”

        一行人就这么默默地进了城,朝府衙门行去。

        这一百多人毕竟是经过宁乡军训练的,虽然没有人说一句话,可走起路来整齐划一,只听得满耳都是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想不引起人的注意都难。

        立即就有兵丁过来查问,一看是刘春,又看到这些士卒满眼的杀气,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忙不迭地逃了。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少将军杀回来了!”

        于是,满城皆乱,到处都是仓皇逃跑的人影,街边响起了商户噼噼啪啪上门板的声音。

        刘春苦笑,心道:某根本就没想过要兵谏啊!

        随着越来越靠近府衙,他的心脏跳得越发地厉害了。

        正思索着等下见了父亲大人,究竟该说些什么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枪响,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抬头看去,却已经来到府衙衙门口的大街上。

        就看到郝肖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二十几个身着山东军军服的汉子提着火枪冲向大门,一口气将枪膛里的子药射了出去,然后拔出腰刀同时发出一声喊:“左都督刘春,奉圣命接管淮安防务,违令者死!”

        顿时,府衙门里惊呼声、惨叫声、火枪的射击声、咒骂声,金铁的交鸣声连成一片。

        这二十来个死士显然是郝肖仁早已经埋伏在城中的,一个个身上都穿着厚实的铁甲,且都是武艺出众的锐士,就他们的武艺看起来,比起自己也不逊色多少。

        山东军本就懦弱,如果是这群如狼似虎的甲士的对手。且,父亲的府衙里多是文吏书办,卫兵也没多少,都没有着甲。一时,都溃了。

        “啊!”刘春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叫,楞住了。

        “好可可恶的小人,郝肖仁!”刘春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明白,郝肖仁早就防备着自己临时反悔。毕竟,父子相残违背人伦,换谁都下不去手。

        这鸟人是居心要让我刘春弑父啊!

        这个时候,郝肖仁打着自己的旗号见人杀人,而自己恰好又在这里,那才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前进,前进,宁乡军!”

        “我喜欢打仗,我喜欢这活儿,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宁乡军,宁乡军,你的我的大家的宁乡军!”

        “男人和女人躺在床上,女人翻身向上说,还要,还要。体能训练,体能训练!”

        不知道是谁在喊,如同是点燃了火药桶,刘春手下那一百多条汉子同时爆发出一声呐喊:“光荣的宁乡军!”

        然后抽出腰刀冲了上去,眼前无边的杀戮和红色已经让他们疯狂了。

        什么袍泽兄弟,咱们是宁乡军的种,和山东军可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刘家父子的恩怨,那是少将军的事。若是少将军今日不能夺了兵权,大伙儿只怕都要尽数死在这里。

        杀,这是唯一的解决问题的手段。简单,直接,不费任何精神。

        火燃了起来,局面彻底混乱,再控制不住。

        刘春整个人都好象是落进了一场醒不来的梦魇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府衙中的。

        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喧哗声逐渐平息。老金一手提着一具头颅,一手擎着带血的雁翎刀,单膝跪在刘春面前,神采飞扬地叫道:“禀左都督,淮安府衙已经肃清,郝知州请少将军去后衙主持大局。”

        官不修衙,淮安虽然是大府,可衙门却非常简陋。也就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最外面是大堂和府中的官员办公场,再后面一进院子则是知府平日视事场所。再后面就是后衙,则是知府和家小的居所。

        据刘春所知,父亲就住在那里。

        从最前面的院子到后衙也不过三四百步,沿途到处都是倒伏路旁的尸体。有兵卒,有文吏,都是一刀两断,死状极惨。人体的颈椎和脊椎都是非常坚硬的,可在士卒们的刀下却被顺利地砍做两截,由此可见郝肖仁手下和自己所带的这一百多军官的力气大到何等程度。这就是所谓的精锐吧,孙元真练得好兵啊!

        懵懂地进了后院,眼前的情形更是让刘春脑袋都快炸开了。大约有二十多具尸被拖到墙角堆成一座小山,人血如喷泉一样从尸山里流泻而下,在后衙中奔流,直没到人的脚脖子处。

        刘春寒毛都竖了起来,因为他从来没想到多人的血可以这么多,也因为他在死人堆中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弟弟。

        虽然对于父子相残、兄弟之间刀兵相见你死我活的场景早有心理准备。虽说在以前弟弟们对自己诸多冷嘲热讽,为了在父亲面前争继承人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彼此之间也没有亲情可言,但刘春还是觉得心中一阵惨然。

        这样的事情虽说在史书上经常看到,就连我大明朝的成祖皇帝也靠着夺了侄儿的江山才做了皇帝。杀地自己的亲人来,太祖、成祖可从来没有手软过。可刘春胸口却烦闷欲吐,无论怎么看,这两个亲兄弟都是死在自己的手上。不管自己将来拿出什么民族国家大义做借口,依旧洗刷不了身上的污名。

        自己这一辈子,只怕都要生活在深重的负罪感中。

        天啦,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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