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偏爱

第二天刚出门，就看到一个乖乖站在门外等待的师弟。腰间配剑，玉冠束发，背直得像一棵白杨树。

        姜明水本还睡意朦胧，这下清醒了，“从原。”

        她清清嗓子，忍下那个欲打的哈欠。心里泛起股小性子来，“怎么回事，昨天不是生气走啦？怎么又来找我？”

        谢从原很抱歉似的低头，高挺的鼻梁和抿紧的唇，他唇色偏淡，在玉一般的肤色映衬下像水墨画的一抹桃花瓣。

        姜明水看他这副情态，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加速，如同揣了只不乖的兔子。

        她走过去，习惯性地理理他的发带。发带绣有金纹，端正有仪，搭配白玉冠，一眼望过来就知道这是个不好接近的修士。

        但是姜明水浑然没有感觉，她泄气似的揪谢从原的脸，“也就看着你是我师弟，要是旁人朝我撒气，我早就不搭理了！”

        这话是骗人，姜师姐一向温和脾气好、照顾他人感受，看到别人生气第一反应就是安慰。

        毕竟前世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习惯了照顾别人、看人脸色。

        “我有什么好东西不想着你，渚随云有什么我都是要双份，就怕少了你的。你不和我同仇敌忾就算了，居然还因为这个和我置气！”

        谢从原任她揪脸，也不怕被别人看到。但凡经过一个人，看到此景都会目瞪口呆。

        高高在上，傲骨嶙嶙的谢从原，崇明剑主谢从原，居然会如此“低声下气”，任谁也没见过他这种情态，也不会得到此等偏待，除了姜明水。

        偏偏姜明水习以为常。

        “我给师姐赔礼道歉。”谢从原轻声说，他说话向来习惯看着人的眼睛，不熟的人会觉得如利剑当头，特定的人却只会觉得他珍重你、重视你，“我错了，但请师姐听我辩解。”

        “我向来爱面子。师姐又不是不知道。我愿师姐时常念我想我，却不愿时时刻刻照料我。合该是我照顾师姐、保护师姐。所以更想师姐要我的，而不是给我。”

        他垂睫，睫羽如翻飞的蝴蝶。

        “停停停，不许再说！”

        姜明水瞪他。

        从谢从原视角看，便是薄红一片从脖颈蔓延到少女的面颊。眼睛亮亮的，浸着水光，生机勃勃，令人不禁疑惑凌霄群山霜雪皑皑是不是将春光都藏在了少女眸中。

        他乖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二人独处、姜明水视线都落在他身上的感觉让这名少年天才欣悦。

        姜明水扭过头，红着脸闷头往前走，甚至忘了御剑而行。一柱香后——

        “干嘛呀？”姜明水转身瞪他，“老扯我袖子做什么？”

        谢从原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姜明水这才记起自己让人家闭嘴，不准再说话。她扶额，“傻子。”

        “你就那么听话吗？有事情当然要说的呀。”

        谢从原抿唇点头，受教的模样。

        这副依赖的样子又唤起姜明水的自豪感和保护欲，“好啦好啦，说吧。”

        “师姐要去哪呢？”

        姜明水一拍脑袋，“药园！”

        方向走反了。

        姜师姐深呼吸，不肯承认自己因为谢从原的一番话方寸大乱。淡定道：“走吧，我御剑带你过去。”

        她也有分享的心思在，按下机关，玉镯一圈圈舒展开，化作一方软剑，莹润寒光，很漂亮。

        谢从原踏上去，站在姜明水身前。

        他在姜明水身上总是有周全到极点的细心，比如此时保护式的姿态，但又矛盾地故意犯些低级错误，不知不觉吸引着姜明水的注意力。

        待穿过重重青山云雾，他驻足细细看了软剑，认真道：“师姐，我们是成对的。”

        姜明水：……

        她恨不得去捂这小子的嘴了。

        她劝慰自己：自家师弟孤僻社恐，难免在说话上不擅长。要耐心引导孩子。

        “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的武器。”谢从原笑吟吟，翻手间袖中划出一柄软剑。

        与姜明水款式相似，居然也刻着一枚小刀图纹。

        姜明水顾不得图纹，一脑门官司地耐心教人说话：“你想表达的是‘我们的武器很像一对双剑’是不是呀？”

        谢从原：“唔。”

        “那就要好好说‘师姐我们的武器很像，两把剑像是一对双剑似的’，干嘛老省略呢？”

        谢从原点头。

        “乖从原。”姜明水条件反射夸奖。

        这一套下来，关于“师弟幸运过头，主角级的奇遇机缘怎么全落在他头上”早被“师弟好呆好需要我”的甜蜜烦恼冲没了。

        药园位于外门一片旷野，多是外门弟子接这种繁琐劳累的任务。

        看守药园的是一个瘦巴巴的白胡子老头，须发乱蓬蓬的，头上戴一顶半旧不新的遮阳竹帽。

        他腰间挎一个酒葫芦，酒葫芦旁边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姜明水没见过哪个剑修对自己的灵剑那么不上心的。

        老头修为平平，猛地一瞥，不过炼气几层修为。加上那身板，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谢从原却不自禁绷紧了身体，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者。

        姜明水上去摇老头，“老爷子，醒醒呀。”

        躺在竹椅上的老头嘟囔了几句醉话，又被姜明水摇了几下，睁开朦胧双眼，“哟，女娃，是你。”

        姜明水抿着嘴笑，“我就说看您眼熟呢。”

        这老人曾在外门打扫入门必经的那道长阶。当时，姜明水偶然经过，听见几个考校未通过的小弟子彼此安慰，没几句话头就扯到旁边打扫的老人身上。

        一个说：“师兄，再怎样我们也是凌霄弟子，不比那个，喏，那个老头子强多了。”

        “是啊，一把年纪了才炼气二三层，丢人。”

        姜明水听得直皱眉头，狠狠训斥了他们一顿：

        “若论年纪，你们恐怕喊一声爷爷也不为过，虽然凌霄以修为论资历，但是并未提过要你们将尊老爱幼、俭温良让扔沟里。”

        老人在一旁瞧着，看那几个小弟子臊眉耷眼地离开。

        “多谢了女娃，是个灵慧有礼的。”

        姜明水笑呵呵离开了，她多少有前世的一些认知，一些平等观念还是刻在骨子里的，不能对一个老人冷嘲热讽。

        如今再遇，这老人居然看管着凌霄药田，想来身份并没有那么低微。

        她递给老人任务牌。

        老人随意瞅了瞅，问道：“这男娃是做什么的？我这任务上写的清清楚楚，而且老头子我只发的起一个人的奖励。”

        姜明水笑道：“十块中品灵石，我们平分不行么？”

        老头摇摇头。

        他慢悠悠拿出酒葫芦，拔开木塞子，喝了一大口，“没有平分的道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那股酒香太熟悉了，姜明水眼神变得古怪，好家伙，她的小心脏在颤抖。

        这何止身份不简单，她遇到大人物了！

        没等谢从原开口，她便道：“那让他去，我歇着。”

        谢从原不问为什么就点头照做，解下佩剑递给她，崇明乖乖被姜明水抱在怀里。

        少女扒拉个小竹凳，看少年挑水灌溉灵植。

        老人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嚯，好厉害的剑，可否借老夫一观哪？”

        崇明向来是除了谢从原、姜明水，谁动它它削谁的叛逆剑，如今只抗议似的闪了一下，居然没反抗。

        老爷子朗声大笑：“原来连我也碰不得，你和那小子有意思。”

        姜明水有点迷糊，但心里朦胧知道老爷子在调侃她与谢从原，有些害羞。

        她抿抿唇，眼睛亮亮道：“那弟子多谢掌门夸奖！”

        正在饮酒的老爷子疑惑地“嗯？”了一声。

        姜明水鬼马精灵地指指他的酒壶，“那酒，我父亲酿的。”

        想想，她又甜甜喊了句：“师爷好。”

        熟悉的玉液梅酒香气。

        据闻凌霄掌门无尘任意逍遥于四海之间悟道，行迹成谜。唯有亲传弟子才知此大能好酒，其弟子姜起澜尤善酒道，每次都会为尊师奉上亲酿美酒。

        绕是凌霄掌门也被她逗乐了，“既然喊了师爷，便要赠东西与你了，鬼精灵。”

        翻手间掌心浮现一个阵盘，共有七七四十九层，造化无穷，如今一看只有玄阶下品品质，但姜明水知道，这是因为她只能参悟到这个程度，随着她进步，这法器绝不止玄阶下品。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其中奥妙无穷，还需长久参悟才可。

        “好了，专心看你那个师弟干活吧。”老者又饮一口美酒，嘟囔道：“天道所重，肩负重任。”

        姜明水没听清他后一句嘟囔的什么，但能感受到他对谢从原的欣赏。

        直到日落西山，谢从原才干完活，他面色不变。听老爷子笑道：“子时三刻，于此处等我。”

        二人对视，居然都有一种命中注定的玄妙之感。好像这件事本就该发生，老者比谢从原敏锐，顿时抓住那一丝玄妙。于是便知自己本就该是眼前少年气运机缘里的一环。

        他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天意啊天意。”

        “好了，你们便自行离去罢。”说完扔给姜明水十块中品灵石，原地隐匿不见了。

        姜明水还翻来覆去将十块灵石瞧了半天，确定只是十块普通灵石。

        心想掌门是个有原则的人，说十块中品灵石就是中品灵石。

        “从原，我好高兴呀。”她笑着对谢从原道。

        谢从原静静看她，远处残阳将她面庞染上醉人红霞。他听见器灵在他识海嚷嚷：“她一定也对你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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