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看不透

廷尉署，掌天下刑狱。理论上来说，就是关东（函谷关以东）袁绍、曹操等手握重兵的人，也要受到廷尉署的管治。
  然而，董卓之乱曾一度让廷尉署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空衙门，不要说管治天下，就是京中有人乱来，也要看董卓的眼色行事。
  董卓伏诛后，廷尉署在王允、马日磾的主持下清查董贼同党，让廷尉署一瞬间就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实权衙门。虽然现在还管不了关东诸侯，在长安及朝廷掌控的关中之地，却也无人敢等闲视之。
  长安朝中的官员不论文武，不论职位高低，不管是谁来到廷尉署，都得客客气气。
  然而，这一天，来到廷尉署的李肃，却似乎不那么客气，甚至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查阅董卓同党案的卷宗。毫无疑问，这是在质疑、干涉廷尉署专管的事。
  在廷尉署的官吏们看来，除了皇帝，就只有宫里代表皇帝的太监和尚书台的大臣才有资格过问廷尉署的事情，而这个在长安不怎么有名的李肃，明显不在此列！
  “你们要的圣旨文书我没有，但我是奉天子口谕来重查董卓同党案的。你们不让我查阅，是阻拦我奉旨办事。当然，如果你们核实我是矫诏，是假冒天子口谕，你们也可以治我死罪。该当如何，你们掂量一下。”
  李肃语气平淡地回复廷尉署的一干吏员。
  廷尉署的那几个官吏听到李肃的话不似作假，不由迟疑了起来，其中一人拉着另几人得走开几步，凑头低声商谈起来：
  “如果他真是天子派来的，我们不配合他怕是不合适。如果就这样放他随便翻阅我们的卷宗，万一王司徒和马廷尉怪罪下来，也够我们几个好受的。这可怎么办啊！”
  “我看这事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不如这样，你们倒些茶水招待李肃，先让他坐下来等等。我这就去跟马廷尉报告此事，让廷尉来拿主意。”
  另外一听，都点头表示赞同。
  随后，有几人招呼着李肃进到大堂，看坐上茶。而另外有一人，则赶紧找到了廷尉署的主官马日磾马廷尉。
  马日磾正在廷尉署后堂一间僻静的屋子内，拿着一支毛笔在丝织绢帛上写字。当那人进来时，马日磾本以为是琐事，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也没抬眼，就让那人直接说事。
  那人将李肃到廷尉复查董卓案之事一五一十细说出来。
  马日磾听到一半时，就放下手中的毛笔，凝神皱眉。
  这是一件牵扯甚广的大事！事关长安局势，马日磾不能不重视。
  马日磾出自光武帝时名将马援家族，在汉朝世代为官，祖上又出过马融这样的经学大家。
  马日磾承祖上遗风，颇喜经学文籍，是以与蔡邕、卢植等人交厚。董卓专权时，马日磾因疏离董卓，又与王允等人走得很近。
  所以，当董卓被诛后，王允要判蔡邕死罪时，马日磾会出来、也敢出来替蔡邕求情。
  马日磾的志向，是做一个像他先辈马融那样精通经学的名家，奈何心向往之而力有不足。
  年近六十的马日磾，两鬓已开始变白，虽刻苦钻研经学典籍数十年，每与蔡邕论学，却仍深感吃力，只能徒自仰慕同辈蔡邕的才学。
  最近，马日磾甚至发现，连蔡邕年纪轻轻的女儿蔡昭姬，在学问的某些方面都要比自己强。
  这让马日磾有点不服气，让他在研习典籍上更加用心，而廷尉署的一应事务，则大多交予下属去办。
  然而，在听到天子要让人重查董卓同党案时，马日磾的治学之心立即吓得没影了。
  “快，你先去稳住李肃，让他暂缓稍等。我现在就进宫面见陛下，一切等我见了陛下回来之后再说！”马日磾语速很快，语气中带着焦急。
  那下属问道：“先前办董卓同党案时，王司徒也管着这事，要不要先跟王司徒也说一说？”
  马日磾听了，犹豫好一会儿后，一甩宽大的衣袖，下定决心，说道：“这个不用先跟王司徒说了，你们也不用跟他说。我现在直接去见陛下！”
  马日磾从廷尉署后堂出来，绕开李肃所在的地方，出了廷尉署，就直接往未央宫去。
  马日磾所任廷尉之职，位列九卿，是朝中大臣，又手握实权。是以，马日磾到未央宫后，只经过一番通报，很快就见到了皇帝。
  刘协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到马日磾。
  刘协对马日磾的印象，基本上只是上朝时群臣里面一个中规中矩的人。除了为蔡邕求过情，马日磾这个人似乎就没有多少存在感了。
  马日磾施礼毕，还没开口说事，刘协就问道：
  “马廷尉，你来见朕，是不是想谏阻重查董卓同党案？”
  马日磾被说中心事，不由得一愣，只得说道：
  “正是此事，臣斗胆请求陛下暂停重查董贼同党案。陛下，不说别的，陛下赐给军中将领的大多府邸，还有少府府库里的一部分钱粮，都是在董贼同党案时查抄而来。如果现在要重查翻案，难道要把那些府邸钱粮都退还回去吗？”

  刘协听了，笑着回答道：
  “马爱卿，你多虑了！只是有一些人喊冤，朕不能不给他们一个公道。
  现在，朕只是打算让人先重查喊冤的那一小部分人，不只是查他们是不是真是董贼同党，之后还会再彻查他们以前有没有贪腐渎职之罪。
  经得住严查的，朕自然要起用。经不住严查的，就不只是与董贼有牵连这么简单了，还要罪加一等！
  严查之下，就算不是董贼同党，又有几个会是干干净净的？到时该流放的流放，该处斩的处斩！马爱卿，你觉得在重查了一部分后，其它被抄家的人还敢要求重查吗？”
  听完皇帝的一番话后，马日磾当场呆住了。
  好一会儿后，马日磾说道：
  “陛下所虑周全。如果查实确有被冤枉的人，那王司徒和我们廷尉署的人，也是渎职。当时长安一片混乱，情况紧急，难免有被冤之人，臣请陛下治臣渎职之罪！”
  刘协笑了笑，说道：
  “马爱卿勿慌，朕也知道，那些被你们定为董贼同党之人，多是谄媚阿谀、投机取巧之徒，就算不是董卓同党，也不太可能是与董贼划清界线的忠臣清流。你们打击那些人，也算是还朝堂一片明朗，那是有功的。可以用功劳去抵去一些过错，不过，如果有错还是要罚的，到时查实有冤案，至少是要罚你们几个月的俸禄。”
  马日磾一听只是罚俸，放下心来，明白过来，原来，皇帝并不打算大规模重查董卓同党案，也不打算借这个事情打倒王允和廷尉署的人，皇帝只是想从被冤的人中捞救出个别值得救的人，同时警告其它多数人别再提这事。
  马日磾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干过什么不忠之事，否则下场一定会很难看。马日磾看了眼眼前年轻的天子，觉得天子的心里还藏着很多事，是自己看不透的。
  马日磾感到天有点变冷了，这已经是冬天了。
  马日磾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又禀告道：
  “陛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眼下冬至将至，陛下应着手准备在冬至祭天，为万民祈福，以求明年风调雨顺！现在主管祭祀的太常一职无人担任，臣斗胆谏言陛下选任太常，筑祭坛、备香火，以供陛下登坛祭祀！”
  刘协听了心里一动，发现自己居然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天子天子，不祭祀上天，怎么能称得上天子？君权神授、受命于天最重要的体现之一，就是天子亲自主持祭天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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