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过往

“真是精彩，林员外教育晚辈的道理真是令在下涨了见识。”林员外对林执秋斥责的话语饶是温书宴听着都觉得刺耳，他拍起手，一声又一声，硬生生打断林员外骂不过瘾的粗俗语句。

        “在下真是没想到，已到如此年岁的林员外身为人父时原来是……”温书宴面无表情，语调凉凉道：“这般。”

        “连‘他人之物不得占据’这般简单道理还不如贵子懂得透彻。”

        修道之途漫长，温书宴虽早已不记得自己亲生父母是何模样，但也能肯定绝不是林员外这番模样。

        温书宴视线冰冷注视着不将亲生儿子当做人看的林员外，话语缓缓，不轻不重却能够一开口就让林员外感到浑身冰凉，顿时浇灭刚才愤怒的嚣张气焰。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自家的事不够管？闲得发慌，把事情管到我家来？”林员外输人不输阵。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要被年纪轻轻的温书宴教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强硬着一口气瞪视完温书宴又快速转过头把林执秋骂了起来：“我早就知道留着你必定会成为祸害，果然……果然！你果然回来祸害这个家了！”

        “你是不是不把这个家整垮就不甘心！”林员外早就找人算过一卦，爱妻会忽然暴毙是因林执秋命格太硬，是克父母兄弟的硬茬，如果留下林执秋，他也会被其活生生克死！

        这个灾星绝对不能留在林家！

        正当他产生要将林执秋送走的念头时，那边传来林执秋为死婴的消息。林员外已经记不清楚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怎样的心情，等到回过神，管家已经回来禀报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处理了。

        他当时到底是怎样交代管家‘处理’这个孩子的？

        林员外狠话说完，想起过往，脸上表情又是一阵空白。

        温书宴看了眼林员外的状态，视线又转向旁侧状态陡然下降的林执秋，了然是因对方又耗费了灵力维持林员外的魂灵状态，“他都这样了，你为何还要救？”

        “既然已经决定做这件事并且正在做，那么还是要有始有终地做完它。”林执秋苦笑一声，“如果我不做完这件事，不仅心里难受，灵魂也不得安宁。”

        “还真是大圣人。”温书宴听完，内心逐渐平静。

        “前辈谬赞。”林执秋虚弱笑了下，“毕竟……我曾也是被他期待降生在这个世上的。”

        “……”

        温书宴无力反驳。

        像林员外这般固执己见之人，林执秋想让他对自己曾经藐视过的生命产生悔过之意真是难如登天。

        也不怪得事情僵持在林员外身上迟迟没有得到进展。

        “既然你可以慢慢改掉他们的记忆，为什么不试着将当初画面重现，从那里下手更改？”温书宴可以理解林执秋顾虑被天道察觉而暂时无法先放林府其他人离去转世，却不赞同他因为事情僵持在林员外这里没有得到解决就致使其他人的时光一起被蹉跎。

        因为想要救一个人而让其他无辜之人身受囹圄，这世上没有这样的救人方法。

        “前辈远比在下心善。”林执秋叹息，“晚辈才疏学浅，自己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呢，怎么办得到复刻他人的过去？漏洞百出的幻境……是会激怒亡魂的。”

        温书宴这一回没有再开口回应林执秋，他抬手，指尖点在意识模糊的林员外额头，林员外魂灵一晃，几人身处的环境陡然变化……

        “这是——”眼看熟悉又陌生的宅院建筑赫然呈现在眼前，林执秋怔住了。

        这是他当年下山历练曾到达过的林府，是林员外最初居住未曾搬迁过的林府。

        “这里是他的真实记忆。不必拘束，记忆中的人物无法看见我们。”温书宴话音刚落就看到了林员外与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走在了一起，这名女子长相温婉，与林执秋有几分相似轮廓。

        “母亲……”这是林执秋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他手指动了动，而后自嘲了一下，“没想到第一次与自己母亲相见竟是这般场景。”

        全家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温书宴微垂眼眸。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于是便沉默站在一旁安静观察林员外的记忆。

        林员外记忆中的林母是一位非常温婉和善的女子，对待家中长辈与晚辈极好，他们与林员外也待她极好。

        这是她来到林府的第一个月，也是怀上林执秋的第一个月。

        就目前所见，林府一片和睦，并无宅院不安、勾心斗角迹象。看到这里，基本可以排除林母是因家宅勾心斗角而被他人所害。再看林母面相红润，也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排除了常见的不善因素与本人身体状况，就只剩下‘异象’。

        “林员外是何时，向何人求得的庇护之物？”温书宴毫不怀疑自己栽种过的灵植会作祟，但灵植被他人取走炼制成它物之用就难以保证不会被掺杂进别的什么。

        修道之途漫长，他又不是没有见过使用天地灵物伪造炼制出邪物害人之事。

        “晚辈并不知晓。”林执秋摇头，他连唤出林员外的记忆都不会，怎会知道那么清楚林员外竭力保密的事情？

        若不是因为待在同一个地方时间足够长久，他也发现不了自己父亲竟身怀异宝。

        仅是知道对方可能拿到的是何异宝，他已竭尽全力。

        更多的事情自然是没办法弄明白了。

        当看到林员外走到院子里和林母低头轻语了几句话后就起身离去，温书宴收回视线，迈步跟上林员外，再对视线仍眷恋停落在生母身上的林执秋道：“走了。”

        林执秋闻言恋恋不舍移开视线，步伐坚定跟上温书宴。他清楚温书宴的计划——当了解清楚父亲当年过往后，他必定会寻得突破口唤回其身为人父时对妻女的悔意，待等那时，自己这些年的辛苦谋划便得到了反馈。

        保住林府所有人魂灵不散、洗去其魂灵身上因妖魔遗留下来的瘴气，使其归于纯澈，以谋取下世投个善胎的机会……

        林执秋已经竭尽所能做完了近乎所有。

        他为林府所有人谋划好了下一世，却唯独没有考虑自己。

        “嗯？”温书宴跟随在林员外身后来到人世界普通百姓祈福都会去的庙宇，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至……

        “怎么了？”察觉到前方的温书宴停下脚步，林执秋也立刻回过神，将视线从四周景象转移到温书宴身上。

        只见温书宴脸上露出意外之色，林执秋这才疑惑地顺着温书宴的视线所及处望去——只见一名面相普通到融入人群都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青年正在和自家父亲低头交流些什么。

        林执秋看不清楚，只觉那人身量极好，站姿不似寻常百姓，以及……其腰间别着的一把无鞘剑极为引人注目。

        自从千年前那位天下第一剑修陨落，这世上就出现了许多小有所成的剑修模仿那位大能在腰间配个无鞘剑，不过那些人腰间佩剑仅是装饰，并非本命剑，当然也不是真的缺那把剑鞘。

        乍一看，林执秋倒没觉得那个人有什么奇怪，唯独温书宴眉头紧锁盯着青年腰间佩剑认真打量。

        这里是林员外的记忆，而林员外又是一名普通人，哪怕复刻出来的记忆景色是由温书宴引导，景色细节还是局限于林员外对其印象，难以真正完全还原……

        可即便清楚此事的温书宴在这个时候仍是被青年腰间无鞘剑吸引，加大了灵力引导林员外，直至无鞘剑的轮廓无法再显现精细。

        以林员外非修士的身份而言，现今能将无鞘剑的模样还原到这个程度，温书宴已经不能再要求太高。

        看着那柄无鞘剑，温书宴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不是自己的剑。

        确认完对方腰间的佩剑，温书宴这才缓声开口回应林执秋：“那名与林员外交谈的青年使用了易容丹。”

        林执秋对此并不感到太过意外，“当年那位剑修大能陨落，世上就多出了不少境界小有所成的剑修模仿他在腰间佩戴一柄无鞘剑。知道父亲当年所遇之人是一名修士，我并不感到意外。”

        “寻常修士会羞怯以真面目示人？”温书宴顺着林执秋的话题反问。

        林执秋一怔。

        “可惜你父亲是名普通人，无法感知灵力。即便是我将记忆画面还原出来，也同样无法感知灵力。”温书宴神色平静，“此人到底是不是修士，还有待验证。”

        听完温书宴的话，林执秋脑袋嗡嗡，“父亲不过是普通人，怎么可能会……”

        “对方也未必是冲着你父亲而来。”温书宴受制于林员外普通人记忆的影响无法感知到灵气，但稍微回忆一下正身怀林执秋那名女子的面相……林府应当是灵气不弱。

        世间邪祟皆爱灵气，若是林员外在家中沾染到浓郁灵气……再外出被‘人’盯上也就自然说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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