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上来客

“陆玖万，请你吃葡萄。”

        她的脑回路太奇怪了，前一秒在“谈天”，后一秒突然“说地”。上一秒面色惨白蹲在路中央，下一秒又生龙活虎跑去买葡萄。

        真让人捉摸不透。

        她取出一颗葡萄，用湿巾纸擦拭干净，递给他，眼睛亮晶晶的，比那颗晶莹剔透的绿葡萄还透亮。

        他伸出手，圆润的小家伙儿顺势滚进手心，有点冰，撩动了神经。刹那间，心底闪过一丝说不上的感觉，像海浪在翻滚，又好像风平浪静，不起波澜。

        “快尝尝好不好吃，酸的还是甜的。”她眨着眼睛，满怀期待，不断催促。

        陆玖万看着手心的那团绿色，含笑放进嘴里。

        是酸的，但是很好吃。

        “怎么样？”田小可迫不及待地询问。

        “好吃。”他如实回答。

        “那就好。”她看上去很高兴，把整袋葡萄塞进他怀里，“全都给你。”

        “你不吃吗？”

        “我对葡萄过敏。”她脱下大衣，搭在他的胳膊上，“走吧，请你吃饭。”

        他有点意外，记得初见时，她就送给他一袋葡萄。既然过敏，又为何热衷于买葡萄？他不懂。

        他收起好奇心，没有多问，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这次请他吃的依旧是南方菜。

        ——还真是执拗，他想。

        餐桌上，他给彼此倒了一杯大麦茶，笑着打趣她：“你就不怕再次安利失败？”

        田小可原本正在埋头翻看菜单，听到这句话，忽然抬眸看向他，轻咬嘴唇，正色道：“这家店我以前来过，应该不会出错。”

        话虽如此，到底没了底气，选菜变得分外谨慎。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田小可的脸颊被熏得红扑扑的，多了几分生气，纤细的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抖，遮住了漆黑的眸子。

        陆玖万不觉眼角含笑，微启双唇，轻声哼唱歌曲。

        ——没有词，只有调子。

        田小可终于点完单，长舒一口气，随手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小口茶水，一股儿清香扑鼻而来：“哼的什么？听着耳熟。”

        他挑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着探究，像要把她看透。

        田小可被对方直勾勾地盯着，只觉心跳漏了一拍，眼神不禁有点慌乱，连忙垂眸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茶水，才勉强抚平心绪，再次开口：“怎么了？”

        陆玖万的嘴角上扬，弯起漂亮的弧度，只是轻轻摇头，没有作答。

        此刻，他还是原来的他，身上却平添了一种特别的气场，耀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在略显尴尬，略带水汽的氛围中，菜终于上齐了。

        田小可尽职尽责，服务到位，她端起水壶，给二人续满茶水，然后单手托住下巴，小心翼翼询问对方：“味道……怎么样？”

        陆玖万夹了一片鲜嫩的鱼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不住点头：“恩，很不错，肉质鲜美，入口即化……”

        他对美食向来不吝啬赞美之词，滔滔不绝，讲了许多。

        看对方吃得香甜，田小可心中很是受用，不觉也打开了话匣子：“我就说嘛，绝对不会出错的，我以前常带安……咳咳，朋友，来这里吃饭……他家的鱼做得最好，鱼汤也特别鲜美，你尝尝。”

        语气里不无骄傲。

        她舀了一碗鱼汤，放到陆玖万面前。

        陆玖万看着白瓷汤勺上殷红的“霜”字，一瞬间，脑海中闪过零星画面，未及捕捉，已失了踪迹，他沉默了片刻，才说：“这个店名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吗……”田小可的回忆也被勾起，眼神被雾气笼罩，变得朦胧，“我平生唯一一次相亲就是在这里……”

        “相亲？”陆玖万手一抖，鱼片裂成两半，掉进面前的空碗里，他停下筷子，盯着残缺不全的鱼片，不带情绪地问，“……成了吗？”

        笑容分明没有变，却难免有点牵强，嘴角扯得难受。

        “无疾而终……”田小可抬眸直视陆玖万，眼底含笑，缓缓开口，“男方临时有事，没来。”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他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又莫名有些失落，顿觉心底空落落的，略带酸涩，碗里的饭菜也没了滋味。

        “是有点可惜……”田小可微微点头，舀起一勺鱼汤，看着上面漂浮的枸杞，若有所思，半晌没再说话。

        陆玖万也沉默下来。

        二人各怀心事，这顿饭吃得不甚愉悦。

        用餐结束后，在田小可的再三坚持下，陆玖万终于没有抢单。

        如今昼短夜长，天色已然黑透了，夜里风大，呼呼的刮着，二人刚走出店门，田小可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陆玖万把搭在手臂上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田小可本想拒绝，却被制止了：“你穿得太单薄了，还生着病。”

        “……多谢。”她承下了人情。

        陆玖万抬起手臂，看腕表，田小可见状也凑过去，顺势扫了一眼：“这么晚了！”

        “我送你回家。”陆玖万提议。

        田小可摇头：“我该去上班了。”

        他有点讶异：“这么晚……”

        “夜班。”

        “在哪儿？我送你。”

        ……

        陆玖万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在便利店工作。

        忆起今日初见那一幕，他不禁有点担心田小可的身子，怕她撑不住漫漫长夜。陆玖万解开从医院提出来的塑料袋，掏出两盒药，又向店员讨了一杯热水，一并递给田小可：“把药喝了。”

        “我不喝。”田小可摇头拒绝。

        “必须喝，你还发着烧呢。”陆玖万眉头紧蹙，神情郑重，眼里满是担忧。

        田小可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药和纸杯，一口气吞了下去。喝完药，丢下纸杯，迅速钻进仓库，过了两秒，又探出一颗小脑袋：“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陆玖万点头应承了，但是并没有立即离开。

        ——他还是不太放心她。

        中班的店员也是一位小姑娘，和田小可年纪相仿，卷发，空气刘海，圆脸，长相很有亲和力。她从二人进门开始，就一直默默打量着陆玖万，直到此刻才忍不住问道：“你是小可的男……额……朋友？”

        “朋友。”

        女孩身体前倾，大半个身子趴在收银台上：“真的？小可说自己独居，在这里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就连她的微信好友都不到十个人……你知道的，小可性格特别好，话不多，但是待人和善，从不斤斤计较。我们原本是三班倒，大伙儿都不喜欢上夜班，她来了以后，几乎承包了所有夜班……她的服务态度也特别好，我经常能在广播里听到顾客留言感谢她，上班才两个多月，已经得了好几次奖励了！我就说嘛，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朋友，要是真没有朋友才奇怪呢！”

        是啊，确实奇怪。

        他算不算她的朋友，都还说不准。

        不过，奇怪的还不止这些。

        以她的受教育程度，不该做这份工作，可她做了。

        正如，以她的性格，不该多管闲事，可她管了。

        陆玖万在心里慢慢勾勒田小可的形象，透过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接触和女店员的只言片语，努力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

        勇敢、无畏，清冷、疏离，友善、大度，助人为乐，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像一个矛盾的结合体。

        ——让人看不透。

        正兀自拼凑着，当事人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田小可换了一件白色工作服，戴着橘色鸭舌帽，双手背后，正低头系一条橘色围裙。

        灯光下，那抹橘色衬得她越发白皙。

        “你怎么还没走？”她抬眸看到他，眼里透着惊讶。

        “不放心你。”他照实说。

        田小可大脑短路了两秒，随即收回视线，走到橱窗玻璃前，整理衣服：“我都喝过药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玖万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如此反常，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像无数个鱼刺梗在心底，莫名烦躁。

        总归不想就这样离开。

        田小可察觉到他的异样，见他这般执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任由他待着，转头和中班的女孩交接工作。

        十几分钟后，女孩挎着包，兴高采烈和二人告了别。

        女孩离开后，便利店忽然安静下来，整理货物、翻动食品包装袋的声音变得尤为刺耳。

        陆玖万没有打扰她，买了一份关东煮，独自坐在吧台，抱着手机埋头发消息。

        田小可看着他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恰在此时，一排货架映入眼帘，她灵机一动，抱起数瓶酸奶，摊在他面前：“喏——请你喝。”

        她一瓶一瓶挨个介绍，如数家珍：“这个西柚味是新出的，口感不错，你尝尝……还有这个，蓝莓燕麦味的，特别有嚼劲……”

        陆玖万看着那排酸奶，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

        田小可不置可否，撇嘴说：“我也不是小孩子。”

        “……”陆玖万瞬间明白她的话外之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伸出手想摸她的脑袋，又觉不妥，收了回去，含笑说，“你呀——真像个小孩。”

        她摇头否认。

        陆玖万抬头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正好十点整。

        “十点上班？”他问。

        “十二点……今天小周有事，我提前接班。”

        “十二点到几点？”

        “八点。”

        “困吗？”

        “不困……倒是你，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去吧。”

        “影响你工作了？”

        “那倒没有，只是……咱们非亲非故的，不必如此关心我。”

        “……”这话着实让人寒心。

        其实，她完全是脱口而出，没过脑子，说完才意识到不妥，忙补了一句：“你不用对每个人都这么照顾有加。”

        陆玖万面无表情，幽幽开口：“我又不是佛祖，以普度众生为乐。”

        “……”田小可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有点懊恼，脸上略带讨好之色，“生气了？”

        “没有。”

        “还说没有，脸都气红了。”她不由凑近，趴到他面前，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打量他。

        其实，陆玖万并非真得生气，只是逗她而已，自然也没料到她会有此反应。他顿觉一股奶香味扑面而来，女孩呼出的气体喷到他脸上，热烘烘，暖洋洋的，像小奶猫挠人，心里痒痒的。

        他不由感到一阵心悸，慌忙侧身，胡乱寻了一个话题，转移注意：“怎么不放音乐？”

        “有规定的，晚上不能放音乐，怕扰民。”田小可没察觉他的异样，认真解释。

        “我记得你很喜欢听歌。”

        “是啊……”她歪头浅笑，“不能听歌是夜班唯一的遗憾。”

        “……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真的？”

        “恩，就当做酸奶的回礼。”

        “那就唱你今天吃饭时哼的那首歌吧……要有歌词。”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这一夜，窗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店里一片温暖、祥和，男孩清澈的歌声，回荡在心上：

        ……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

        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

        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

        啊

        那一个人

        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

        却换来半生回忆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

        若不是我救赎心情

        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

        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

        千山万水，茫茫人海。

        他定定凝望着她，眸中闪着亮光，轻声吟唱：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https://www.biqiugexx.cc/book_20906250/1472535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iugex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ugex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