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晚霞烂然

附近的餐馆集中在大学城，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街巷才能抵达。显然，她准备带他去那里吃饭。小巷两旁摆着许多临时摊位，其中售卖蔬菜水果、酱肉点心的尤其多。此刻，这里已经被市民们挤得水泄不通了。

        田小可走在前面，一边避让行人，一边和陆玖万交谈：“你还在上学？”

        “恩，研二。”他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女孩充满了神秘感。他们认识已有半个月，见过数次，他对她仍旧一无所知，“你呢？也是学生？”

        她笑着摇头：“我都毕业好多年了。”

        他颇感意外，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一脸的孩子气。

        她接着问：“你学的什么专业？”

        “历史文献学。”

        此刻，二人已行至路口，她指了指左边，又指了指右边，“洛大？还是洛师大？”

        陆玖万指向左侧：“洛大。”

        “那就去这边吃吧，你熟悉。”她直接向左走去，“为什么会选择洛大？我记得师大的文史专业更好一点。”

        “我对地方史更感兴趣。”他如实说。

        “这样啊。”田小可点头，“洛大的馆藏确实令人艳羡。”

        其中缘故，她竟能一语中的，他惊讶地问：“你也是洛大的学生？”

        “不是，我在外地读的大学。”她突然靠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但我偷偷蹭过韩继圣老师的课。”

        神色，不无得意。

        他愣住：“韩老师是我的导师。”

        “真的？”她不禁提高音量，“韩老师可是洛大的镇校之宝！”

        他轻笑点头，表示赞同。

        几分钟后，她看着满街的餐馆，颇为纠结：“要不……去吃酸菜鱼？”

        他出声提醒：“鱼是发物。”

        “那……”她转身指着一家门庭若市的火锅店，“火锅？”

        “清汤的？”

        她撇嘴，满脸嫌弃：“那没有灵魂啊。”

        他指向一家名为陈记粥坊的店面：“喝粥吧，你的伤还没好，需吃得清淡一些。”

        她使劲摇头：“我睡了一整天，没吃过一口东西，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现在只想吃大餐，不想喝粥。”

        田小可看向对面的南方菜馆，问他：“这家店你吃过吗？”

        他摇头：“没有，好像是新开的。”

        她又追问：“你吃过南方菜吗？”

        他再次摇头：“没吃过。”

        “那就试试吧。”她把玩着搭在胸前的两根卫衣带子，跃跃欲试，“人多，肯定不会出错。”

        “好。”

        十几分钟后，田小可单手托腮，小心翼翼询问对面的人：“好吃吗？”

        “……”对方没有说话，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她环视周围一圈，疑惑地说：“为什么大家都吃得这么香，显得咱们好另类啊。”

        他抬眸一笑：“只能说……我们的口味比较统一。”

        “唉……”她夹起一块豆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陆玖万看着她，笑而不语。

        “本来是想带你尝尝南方美食的，没成想遇到一家不靠谱的店。”田小可极力解释，试图挽救已经所剩无几的“口碑”，“你可别被今天这顿饭劝退了，南方菜其实挺好吃的，我在那里读了四年书，胖了好几斤呢。”

        “你在南方读的大学？”他抓住了重点，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往经历。

        “恩。”田小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拿着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两分钟后，她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说好的我请客，你怎么结账了？”

        “我没有让女孩子付款的习惯。”陆玖万笑着说。

        “那我欠的人情几时还得清啊。”她小声嘀咕。

        他没有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咱们走吧。”她转移话题。

        “好。”

        二人原路返回。前后不过半个小时，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大半。田小可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看上去郁郁寡欢。他猜，她是在为那顿“食之无味”的饭菜生气。他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思考如何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时，一位身穿蓝色冲锋衣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冲出来，迎面撞开他们。不远处，一位身穿制服的民警似在追捕他。事出突然，陆玖万还没弄清状况，田小可已经追了出去。她一把抓住男子的衣袖，拦住对方去路。

        中年男子从袖子里露出一把匕首，转身回刺。男子与她四目相对，眼见刀刃即将见血，动作一滞，缓了下来。

        田小可眼疾手快，趁着这个空档，抬腿踢中对方手腕，匕首应声落下。她身手灵活矫健，纵身钳住男子，把他按倒在地。

        男子挣扎无果，动弹不得。民警很快赶上来，带走了他。田小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有没有伤到？”陆玖万轻声询问。

        田小可摇头：“他刚才手下留情了。”

        陆玖万眉头微蹙：“你不怕吗？”

        “怕什么？”

        “单身女子，附近居民，轨迹清晰，又总在得罪人。”

        田小可愣了几秒，随即笑出了声。她将视线移向角落，那里有一辆废旧的架子车，爬满蜘蛛网：“这里以前没有摄像头，这两年，治安好了很多……以后还会更好。”

        她语气笃定，眼神复杂，笑容里藏在太多的情绪。他觉得，他们此刻看到的，并不一样。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心底话，明知她不喜欢：“任何时候，自保都是第一位的。”

        她收回目光，看向他，眼神转为柔和：“谢谢你。”

        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至少承了情。

        “纱布松了。”陆玖万伸手帮她整理缠在额头上的纱布。

        “别……”

        她未及阻止，纱布已然滑落。

        他握着那条洁白的纱布，双手僵在半空中，对自己的双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的额头饱满，皮肤光洁，别说伤痕了，连一个痘印都没有。

        “你的……伤……”他结巴了，迟迟没有再开口。

        “我……”她也一样，浑身颤抖，手心不住地往外冒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情绪，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你的朋友了……”

        “对不起……”她诚意道歉。

        他摇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说谎。有些事，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们也不会追问……”

        他停顿了两秒，轻声说：“说谎多难受啊……”

        听到这句话，她心底一颤，为之动容：“谢谢你……我是怕……吓到你们。”

        他笑了：“我看上胆子很小吗？……以前听爷爷讲过，有的人天生自愈能力强。今日头一遭见到，确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想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也不算什么。”

        她还欲说话，却被他制止了：“你鞋带散了。”

        她俯身，三两下系好鞋带。

        “不是这样系的。”陆玖万蹲下身子，一只脚踩在路缘石上，拆掉自己的鞋带，给她做示范，“这样的，先交叉，拉紧，顺时针、逆时针各绕一圈。”

        绿色鞋带在他的指尖环绕，挽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样不容易散。”他抬头问她，“学会了吗？”

        她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吧？”他拆掉鞋带，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比刚才慢了许多。

        她看着他认真教学的模样，心里暖暖的。这一刻，她忽然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由这样一个个小插曲组成的。慢慢的，彼此的距离就被拉近了。

        她也俯身拆掉自己的鞋带，模仿他的动作。

        他教的耐心，她学的认真。

        如此重复了三遍，便学会了。

        她以前常见别人这样系鞋带，一直想学，但看着复杂，以为很难，没想到如此简单。原来，只是没有遇到那个愿意耐心教她的人罢了。

        直到今日，才算遇到了。

        她指着他的鞋带：“你很喜欢绿色？”

        “恩，有生命的颜色，看着欢喜。”

        “确实。”她表示赞同。

        伤口的事，被抛诸脑后。他不再询问，她也就不再解释。

        日暮降临，路灯点亮，漫长且短暂的一天即将结束。他们也走到了街口，将分道而行。

        “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他朝一家便利店快步走去。她望着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晚风带着秋寒，撩乱她的发丝，撩动她的心神。

        她向来不喜欢秋日，此刻却由不得她。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他拿着一杯关东煮，向她走近。

        他把关东煮递给她：“你一天没吃饭，刚才也没吃几口东西，垫一垫吧。”

        她接过纸杯，还冒着热气，暖意从手心传来：“我以为你会觉得这个不健康，没营养呢。”

        他笑了：“记仇呢？……刚才不让吃火锅，是因为你有伤在身，怕留下疤痕。虽然外在不那么重要，但女孩子总归是爱美的。既然你的伤已经痊愈了，那就无所谓了……这个东西既能解决温饱，还能换来好心情，也算健康吧。再说了，快乐这么难，一份关东煮就能解决，何乐而不为呢？”

        她也笑了：是啊，何乐而不为。

        “你看，粉色的晚霞。”不知何时，他们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片绚烂夺目的粉色晚霞，她抬起手臂，伸出五指想要触碰，又收了回来，“‘霞’”者，‘遐’也。对人们而言，它终究是遥不可及的。”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我记得《浮生六记》中写道，‘炊烟四起，晚霞烂然’……描绘的，不正是现在的光景吗？是否可及，又有何妨。”

        他此刻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灿烂，让人信服。

        她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重复：“炊烟四起，晚霞烂然。”

        ……


　　(https://www.biqiugexx.cc/book_20906250/1472536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iugex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ugexx.cc